晴天。
天亮了，云散了，犯罪团伙追到了。以及，我们年轻的警视总监去世了。
小野正对这件事其实不怎么悲痛，他跟着过来也没多久，平日里也不怎么能接触到降谷零这个人。虽然常听警官们说这人多严厉，多强大，小野正的心里也是没有实感的。毕竟降谷警视总监虽然在工作期间不苟言笑，但对他们这些文职人员还是蛮亲切，有时候笑起来，亲切得就像一个邻居家的哥哥一样。
他这样的人能有多严厉呢？
是以小野正并不相信警官们的说辞，总觉得他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没见过真正严厉的人是什么样。
小野正心里最严厉的人是这样的：时常板着脸，不爱说话，轻易不多说一个字；但若是提及工作，他就会条理清晰地说出一串冰冷 严谨的东西；若是你犯了错，他那双红得渗人的眼睛就会紧紧地盯着你……没错，就像现在这样。
抬头看见这位和他一块儿从横滨调过来的前辈正看着自己的时候，小野正就知道，他完了。
这位名叫小林秩一，说是前辈，其实岁数比小野正要小得多。但这位小林君据说干检察官这一行已经四五年了，比起小野这个一年前入职的新手确实有经验不少。
“小野先生，您的工作做完了？”
当然没有……
“啊，”小野正叹了一口气，看到路过的几个眼熟的警官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最近不是要准备警视总监的葬礼吗……”
“我以为那不是您的工作。”
小林秩一冷冷打断了小野正说了一半的借口，这让他提起一口气，心想这次是真的完了。但小林秩一的下一句话又让他这口气悠悠地松了，因为这位破天荒地说：
“我可以四个小时后再来找您拿。”
他就知道！
小野正匆匆忙忙地鞠躬道谢，因此没有看见小林秩一脸上罕见地带了几分伤感的神色。之后，他怀揣着一种感谢上天的心情，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了现场，并打开电脑开始了他尚未完成的工作。
别的人恐怕很难理解在小林君这里，这四个小时的宽限意味着什么，让小野正来说，他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简单来说大概就是是：如果不是小野正提到了那位降谷警视总监，恨不得把“守时”两个字刻在他们这些人脑门子上的小林君绝对是多允诺半小时都嫌多的那种人。
这也是为什么小野正总觉得降谷警视总监应当远远算不得严厉的原因之一。
至于小林君对那位警视总监的态度为什么会有这么特别，小野正也说不准……或许真是格外尊敬呢？他这个人一向很重规矩，也很有礼貌，会这样不稀奇。
不稀奇，不稀奇。小林君是这次交接处理乌鸦集团案子的总负责人之一，也是和降谷警视总监接触最多的人了，更在意这位警视总监也是很自然而然的嘛；小林君一向更重视认真负责的人，会亲近那位传闻中忍辱负重卧底多年，工作负责功绩满满的的降谷警视总监，也是很好理解的；小林君工作起来细致严谨也是出了名的，他会把所有需要和降谷警视总监当面交接的事都揽下来，会专程去听他的演讲，出席他在的会议，也都不稀奇。
稀奇一点的大概算是，之前传来降谷警视总监查到线索前往调查的时候遇袭身亡的消息的时候，这位一向镇定的小前辈竟然扔下手里的工作直接去出事的那边了……回来已经是几天之后，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咳咳，人之常情……
小野正总说他们的上司小林秩一要比降谷警视总监可怕得多，这话在检察官们中间其实广受赞同，自然一传十，十传百，落到了风见裕也的耳朵里。
可风见裕也听了只想把小野正的脑袋按在冷水盆里，然后挨着他的耳朵大吼一句：“你清醒点！”
小林秩一哪里算的上严厉呢?每一次他来找降谷警视总监谈事情的时候都礼貌极了，对他们这边的纰漏也从来不会恶言相向，而是很准确地点出关键；平日里说话也时常颔首垂眉，看着谦逊得紧。就连降谷警视总监这样严厉的人都从来没说过他的错处——这可属实是把一众经常挨骂的警察给羡慕坏了。
虽然他看起来有些年轻——好吧，是有点太年轻了，因此多数警察对他都有那么一点轻视的意思。或许降谷警视总监生前从来没有对他发过脾气，多少也是看在他年纪小的份上吧？别怪他们这么想，警视总监在对人家小林君的态度和对他们自己人的态度之间的差别，说真的，还是有点伤人的。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们对这位小林君也没什么不满——开玩笑，降谷警视总监都没说过人家哪不好，你哪里来的胆子?
反正风见裕也是不敢对这位有什么看法的。
至于后来降谷警视总监出事了，他们就更不敢对这位有什么看法了：所有在场的人，包括风见裕也都看过这位小林君提着贝瑞塔和公安警察一起创犯罪窝点，一发子弹必然打掉一把武器的样子。
那个时候看着小林秩一冷漠地抬起那双渗人的红眸，闲庭阔步一般走在枪林弹雨之间的模样，风见裕也似乎明白了他平时为何时常垂眸而立。
恐怕只是知道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有多吓人吧……
葬礼是在晴天。老天哪，别信影视作品里那些把重要英雄人物的葬礼安排在雨天的剧情！那不过是为了烘托氛围——没有谁会把降谷零警视总监这样的人物的葬礼安排在雨天，那几个提“建议”的家伙早就被集体警察骂得头都不敢伸了。
这天小野正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别上白花，回头便见看着小林秩一早早地穿好正装，还带上了白菊，安静地站在窗边。他们马上要同行去哀悼献花——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小林君似乎对这件事有些抗拒。
大概是幻觉吧。
在小林君献完花安静地回到队列中之后，小野正也拿着花上去了，鞠躬致敬，并且装出一副悲痛的模样。
他不是小林君，不敢面无表情神色淡淡地去献花，怕被旁边那些个看起来强忍痛苦却满眼悲痛欲绝的警察打死。
风见裕也就站在旁边，当然看出了小野正的敷衍。但是他现在没心思去说什么……属实是没有心情没有精力。
降谷零警视总监的离去对他这样跟随多年的老下属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虽然他们总嫌这位上司实在严肃又苛刻，但心里也明白降谷先生明里暗里对他们的关心和期待。原先降谷先生还不是警视总监的时候，他们中的有些人就一直跟着他，甚至有的从卧底时期一直跟到现在。
但是没有什么用。
他们陪着最最尊敬的降谷先生满身是伤地结束了卧底任务，戴着功勋归来。本以为是英雄终于重归于光明，重归于荣誉，却不想明天与噩耗，竟然是噩耗率先降临。
而现在，风见裕也敢说，全场所有人里，真正为降谷零的死亡感到悲痛的只有极少数的人。
像小野正这样故作悲凉的人他看多了，再怎么难受，难道还能一个个全给他们吼回去不成?拉倒吧，要不了多少一会儿，他们就互相忘了彼此，哪里还计较得起来。
却是面容平静的小林秩一，在弯腰鞠躬的时候，竟悄然落下泪来，让风见裕也动容几分。
但也就这样罢了。
晴天，天上无云。我们年轻的警视总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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