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川迟从来没有想过他一向靠谱的幼驯染会做出这么离谱的事。
“你居然把小孩儿带到组织的据点里来了？”他看了看坐在餐桌前安静地看书的宫野志保，又看了看楼上——尽管在这个角度他看不见什么，低声问，“还一带就是两个。”
“别这样绿川，”安室透维持着他一贯的淡定，手里端着色香味俱全的日式早餐，“那孩子还在睡。你们先吃些东西，我等下上去看看他。”
他把早餐在桌子上摆好，这才慢条斯理地解了身上咖啡色的围裙。
“以及，这里是波本的据点。”
安室透不可能把雪莉往小林秩一的住处带，雪莉本人也完全不想去组织安排的住处，就只好带着她到这里来。以小林秩一昨晚的状态……不带在身边安室透也很难觉得放心。带到自己的据点来倒是不用担心出什么事，这里一般没有外人会来，嗯，幼驯染当然不算是外人。
绿川迟很想问清楚安室透到底是怎么想的。
安室透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明摆着不配合。甚至还提醒绿川迟说，这里是波本的据点——属于组织，同时也属于他——不要把他和组织分离开。
“苏格兰？”宫野志保撑着下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和他关系很好？”
“是不错，”安室透正打开冰箱拿果汁，听见宫野志保问，便索性回答说，“认识苏格兰的人都知道他和波本关系好……不过，雪莉小姐倒是对我的事很上心？”他递了一杯冰橙汁给宫野志保，在对方伸手接的时候，却稍稍把手往回收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连我身边的人也查了？”
宫野志保伸手夺了杯子，小口抿了一点，斜眼睨着安室透：“我的老师让我照顾你。”她取了餐匙，指着安室透，“要不然，我才懒得管你。”
“她是组织的……”绿川迟皱眉看着宫野志保。
“雪莉。”宫野志保头也不回，专心致志地用起早餐来。
味道很棒。她舔了舔嘴唇，忽然觉得在美国吃过的那些所谓的“美食”都是做给人看的，根本不是给人吃的。
安室透对着绿川迟耸了耸肩，给了他一个“看吧”的眼神。
绿川迟开始严肃地思考起组织诱拐儿童和动用童工的问题。
于是宫野志保疑惑地看着苏格兰像个邻家哥哥一样温柔地给她递了纸巾，然后体贴地帮她拿了波本切的小果盘，像看小孩子一样看着她。
“雪莉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和我们说。”
言下之意是会帮忙……的吧?
宫野志保突然觉得苏格兰也有点问题。她迷惑地看了看安室透，又看了看绿川迟，觉得还是安室透更像组织的人。总不可能就这么一两天，卧底全让她给遇见了吧？
安室透示意绿川迟留下来陪宫野志保吃早饭，自己又拿了一份早餐上去看小林秩一。在他心里和小林秩一长期接触的宫野志保已经算是比较无害的了，也不担心幼驯染出什么问题。当然，他怎么会担心宫野志保出问题呢，以绿川迟的性格多半已经在想怎么把小姑娘捞出去了……啧。
绿川迟当然没有意见——虽然天性里的温柔会让他关注这些过早身陷泥潭的花朵，但并不妨碍他保持一个卧底的警惕心。能获得代号的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安室透也不可能仅仅因为对方年幼就把对方往自己的据点带，这两点他都心知肚明。至于那个在安室透房间里休息的孩子，绿川迟觉得自己可以晚一点再找安室透算总账。
安室透正上着楼，突然心有所感一样看了一眼绿川迟，对方正试图哄宫野志保笑……虽然但是，他觉得自己没有产生错觉，刚才对方是在想要跟他算账的吧？
安室透到房间的时候没敲门，他推门进去，果然见小林秩一还在睡。
平时也不怎么见他犯困，但是这孩子的确嗜睡得很。
昨天安室透直接让小林秩一在自己的房间休息了，也是担心他状态不好——很多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患者都是有睡眠问题的，他自己就是一个案例。左右昨夜他安顿好两人后，还在保持和伊达航那边的联系……后来还要与异能特务科那边联系，万幸公安和组织那边还算给他省心，这才没让他处理后续到天亮——不过也差不多了。
这里是波本和苏格兰常驻的据点之一，他们两个相处一向没什么忌讳，绿川迟来的时候见停车位里停着安室透的车，知道他在，便没多想，直接到安室透的房间找人。
安室透轻手轻脚地把早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一边想着一会儿还是重新做些食物，一边揉了揉眼角，只叹自己昨晚实在忙糊涂了，没想起来绿川迟可能回来这里的事。
安室透听见了声响，回头间听见小孩在叫他。
“阿秩？”
原来不是没醒，只是不愿起。
安室透无奈地坐在床沿，抬手理了理小孩凌乱的发，发觉小孩的脸色似乎没比昨晚好上多少。
“安室先生……”小林秩一的声音有些哑，他抓着安室透的手，又合上眼，好像要睡着的样子。看着挺乖，挺招人喜欢的。
“再睡一会儿吧，”安室透轻飘飘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落在枕边，也不知是说给小林秩一，还是在自言自语，“放心休息，我在呢。”
小林秩一依旧抓着他的手，力度不是很轻。安室透想了想，索性侧身躺下，一把捞过人，搂在怀里，像之前一样轻轻拍着背。
小林秩一迷茫地半睁着眼，他总觉得安室透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别怕，”果然，安室透像哄小孩一样说，“已经没事了。”
小林秩一当然知道已经没事了，他还不至于迷糊到这点判断力都没有，他只是没睡醒下意识就抓着安室先生了而已——为什么听安室先生的语气，好像他就是一个摔了一跤就缠着长辈撒娇要哭的小孩子一样……
但安室透这个样子，真的温柔得过分了。
在小林秩一的记忆里，自从被异能特务科带走培养后，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温和地和他说过话。
“安室先生昨晚没有休息？”小林秩一好像忽然间清醒过来，他看了看安室透疲惫的神色，支起半边身子，扫视了安室透房间的陈设，以及他桌上还没关机的电脑，皱了皱眉，转向身边的安室透，语气相当坚决，“您得先去睡一会儿。”
安室透仰躺在床上，看他那么严肃的样子，只好哭笑不得地应着，态度堪称敷衍了。他心道可惜：迷迷糊糊的小孩他还想再看一会儿。
“好吧，好吧，”安室透话锋一转，“但是阿秩——你真的什么也不打算和我说吗？”
小林秩一一怔。
安室透心里其实纠结得很：他真的很希望能知道小林秩一身上发生了一些什么，又生怕小孩好不容易恢复一些，又让自己给惹得应激障碍复发。反复斟酌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尊重。
“不过没关系的，”他说，“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倾听者了，再来找我吧。”
“别担心，在那之前，我会一直陪着阿秩的。”
我会想办法保护你的，尽管异能者的事我可能无法插手太多。
当安室透想要扮演一个依靠的时候，他永远能给人最安心的感受。此时他凝视着小林秩一，小林秩一就产生了一种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被接纳的感觉。
不是心理医生们不够好，毕竟心理治疗必须是要双方配合才能继续进行的。但心理医生们解决不了小林秩一的问题，他们的引导和安抚往往都会勾起小林秩一对那一场景的痛苦回忆，因而常常被迫终止。在小林秩一本人难以配合的前提下，他们能做的最多的，就是像艾兰一样，通过某种方式及时让他从闪回中挣脱出来。
小林秩一难以配合的原因之一便是，根本没有一个心理医生能得到他的信任。他的表面配合永远只是“服从”罢了。
他信任的人也不是不存在：比如束手无策的染井检视长。但这位老人没有精力为了小林秩一去涉足自己不了解的心理领域——这一点显然其他人也是。再就只有艾兰……这位可怜的军官倒是对研究人的心理方面颇有成就，只是一直自顾不暇的样子。
其实安室透也不见得能帮上小林秩一多少，但他很希望小林秩一可以依靠他。安室透他啊，很需要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而且他知道，对于小林秩一而言，自己的确当得起这个依靠。
“我……七岁那年，被父亲的政敌雇人绑架过。”小林秩一攥着安室透那只温暖的手，垂眸看着安室透明亮而认真的眼睛，用力抿了一下唇，“是五个黑手党的人……”
“然后……”
小孩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起来。
“我杀了他们。”
说这些的时候小林秩一怕得发抖，他双目无神，抓着自己的领口大口地呼吸……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满是血腥味的阴暗角落，无助又恐慌。安室透心里一揪，及时打断了他。
“已经过去了，”他拉了一把小林秩一，把他按回怀里，语气平缓而坚定，“现在你不在那里了，这里只有我和我做的早餐。”他捧着小林秩一的脸，半哄着说，“阿秩乖，现在看着我，你应该看见的是我，而不是那些该死的绑架犯，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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