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秩一在初春的时候就要回美国去了，刚好能看见最早的一波早樱。
这时候就不得不称赞住独栋别墅的好处，比如在暖流还没到的时候，自家院子里的小环境就可以养出几朵莲灰色的花来。安室透看见它们的时候，还颇为触动地想起“抓住五片花瓣”的故事来，心里不禁有些凄然。
他对樱花是很有情怀的，有对樱花警徽的信仰，也有对樱花飘零的惋惜。
“这是染井吉野。”
安室透侧头，见来的是小林秩一。
“樱花的名字？”安室透笑盈盈地迎上去，他有意想让小林秩一多说些话，这孩子平时实在沉默，多数时候都非要你问一句他才答一句不可。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安室透总担心着他的状况，难得见他主动说话，安室透自然是抓着这个话题想试试聊下去。
“阿秩能分辨这些樱花吗，我看着其实区别不是很大呢。”
小林秩一安静地点头，又点了院子里没开花的树，一一数着名字：大岛樱，日本晚樱……。他似乎很了解这些，对每一种樱树都能说上花期和习性来。
“可按照你说的，现在可不是染井吉野的花期啊。”安室透素来很擅长抓重点，一听就发现花期对不上了。
“这里的樱花比外面要开得早些。”在安室透惊讶的目光中，小林秩一指了指树下堆起来的一圈土，“是很简单的催花的手段。”
显然，因为想和安室透一起看花，所以他才准备了这些。说着是“简单”，可安室透却觉出一点淡淡的，有点像“求表扬”的味道来。
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安室透失神了一瞬，回过神来事已经把人家一头软发揉得乱七八糟，于是又心虚地给人整理起来。小林秩一一点也不乱动，像个布偶娃娃一样任他摆弄。
“阿秩很喜欢樱花？”安室透顺手搭着小林秩一的肩膀，“一般人不会了解那么多的吧？”
废话，肯定是喜欢的。要是不喜欢，以这孩子的性子哪能说这么多呢？
小林秩一还是点头：“是喜欢。”
“有什么故事的吗？总感觉阿秩看起来不太像喜欢这些的人呢……”
因为平时小林秩一看起来都太刻板，完全没办法和花花草草联系起来。如果一定要有什么爱好，安室透宁可相信小林秩一喜欢读书。
小林秩一苦恼地瞥了安室透一眼。
“七岁那年我去外祖父家的时候，学了很多东西。之后也一直对这些很感兴趣。”
“为什么会突然到外祖父家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安室透不动声色地留意起小林秩一的神色来。
他下意识顺着安室透的话回忆，却明显僵硬了一瞬，瞳孔涣散，呼吸在刹那间变得沉重起来。但没等安室透关心什么，小林秩一又倏地清醒过来，眼神躲闪：“是发生了一些事。所以那之后我由政府的特务科接管了。”
他面色发白，却扯出一丝笑来，又接着和安室透说了些他对植物的了解来。
安室透连忙安抚地轻拍着小林秩一的背，像没发现他的不对劲一样面色如常地接话，把锋锐的审视和愈发沉重的担忧都掩藏在了眼底。
其实一般的小孩说他七岁那年去做了什么事，哪有什么值得多问的。只是小林秩一说过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已经持续了接近九年，也就是说“创伤”发生的时间就在他七岁那年。安室透和小林秩一从相识到现在已经有半年，他和警校的其他人相处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半年而已。半年的时间，共同的秘密，和小林秩一对他一直以来的维护，足以让安室透把小林秩一放在必须要保护的位置。
他有意想要了解小林秩一的过去，想帮他走出阴影。
可是小林秩一永远会回避那一年所发生的那件事，无论是安室透明问还是暗探。之前的几次明问还好，小林秩一还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可当这一次安室透尝试着诱导小林秩一去回想那一年的事——小林秩一那一瞬间痛苦的反应，就足以阻止安室透多问任何事了。
说到底小林秩一会轻易地随着安室透的诱导去回忆，也是建立在对安室透的信任之上的。
他不能仗着小林秩一对自己的信任去伤害他。
“阿秩就不打算做一个植物学家吗？”安室透尝试着尽可能温和地转移对方的注意。
“或许以后会再读植物学做第二专业。”小林秩一的回答倒是让安室透意外，“原本我也没有那么喜欢法律的。”
“但是阿秩却成了哈佛法学院的天才。”安室透开玩笑说，“这要是说出去，可不得气死不少人？”
小林秩一素来不接玩笑，颇正经地解释说：“可是我现在真的很喜欢法律——您知道吗，在我第一次被学长带着去参观法院的时候，他说：法律本身是很纯粹的东西，同时也是维护这份纯粹的武器——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喜欢法律了。”
“而且，我是天才这件事和法律无关。”
小林秩一似乎很容易被亲近的人影响，安室透最初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他后来又觉得不对，因为按照小林秩一认识安室透的顺序来看：是先被影响，后才选择亲近。也就是说，小林秩一他其实是愿意亲近能影响他的人。
这是好事。
如果可以，安室透很想多陪陪这个纯粹的小孩，可惜时间不允许。他总不能耽误一个好学生念书，虽然他似乎害人家翘课一个多月了。
只是这次安室透没办法去机场送他。
“您有任务的话，就去吧。不用担心我。”小林秩一乖巧地给了安室透一个临别拥抱，这让他公式一般的道别显得比初春的空气的温度高了一点，“再见，安室先生。祝您一切顺利。”
“当然会一切顺利的，”安室透无奈地与他作别，“你照顾好自己，有事联系我。”
小林秩一这一走，狐狸安室盈倒是高兴起来，它爬到附近的树上，对安室透说：“可惜了，他这一院子的花里没有寒绯樱——那花的花期还要早些。否则你们可以一起赏花的。”说着，狐狸的手里就开出了绯红的樱花来，“喏，寒绯樱。”
“谢谢。”安室透和狐狸安室盈的关系其实还不错，这会儿听了狐狸的话也惋惜起来，“不过，你莫非是寒绯樱的花妖？”
“花妖是你们东方传说里才有的东西，”安室盈摇了摇毛绒绒的脑袋，“我只是狐狸而已。”
“我会的就是狐狸会的东西啊，”它又补充说，“比如说幻术。”
在组织里跟随一个优秀的情报人员，是一件很吃香的活计。尤其是对于一个卧底来说——这意味着，即使他是一个狙击手，他要执行的杀人任务也比旁人要少，实在不愿意执行的任务也可以不接——理由相当好找：他要保护波本的安全。
绿川迟在和安室透会和的第二天就知道了安室透给自己安的人设，但他又听说安室透身边有一个枪法很好的高手保护——他还不知道小林秩一的事——一时没反应过来安室透留下这一“破绽”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他。
老实说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挺有危机感的——当然不是怕有人动摇他在波本面前的地位，只是以为那人是组织派给波本的，因而担心起发小来。
但是组织的人里，除了两个个异能者和被冷处理的朗姆，谁也不晓得小林秩一究竟是什么人。安室透也没打算告诉绿川迟这件事，异能者的领域不适合更多的普通人踏入。他只是说：那个人的存在圆了他给自己留下“不会用枪”这一短板的原因。
加上一直以来没见过安室透身边带着人，绿川迟就以为那人只是存在于传言的虚影，为此松了好大的一口气。
不过绿川迟可不是会安逸地享受庇护的人，他出任务的过程和结果堪称漂亮：尽管在和安室透与公安的配合下救下了不少重要人物，但是在组织看来，他是相当出色的。
这和安室透几次利用信息差把组织的骨干往火坑里推，却反过来以“多亏了波本的情报才及时止损”为由邀功是差不多的道理。
如果说安室透给组织带来了什么好处，只能说：组织死得不明不白的意外的人多了些，死于身份暴露或者被逮捕的人少了些。
不管怎样，在他们二位的努力工作下，组织的确得了不少他们以为的“好处”。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要有代号了。想好叫什么了吗？”安室透坐在酒吧的转椅上，愉快地点了杯苏格兰威士忌。
“这还能自己选的？”绿川迟摸了摸胡子，他已经很习惯这样了。
安室透挑了挑眉，意思是想什么呢：“代号当然是上司指定的，要不然就是未来的上司。”就好像之前安室透的代号是朗姆给的，那么按理说他该是朗姆的下属……现在，名义上也是。只是朗姆最近不在东京，或者说自从小林秩一“敲打”过对方之后，他就再也没在安室透面前出现过。
而安室透现在在组织的地位已经快追上琴酒了。
绿川迟一时听懂了安室透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他的代号如果让对方来取，那他就是对方的下属；但是由他自己取，他就是他自己的下属。
虽然在组织不能这么算，但是在心里，绿川迟不是安室透的下属——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是。
他的朋友要他做自己的上司。
绿川迟很“没规矩”地走上前去，揉乱了他现在名义上的上司的一头金发，看了一眼对方杯子里的酒，想起之前每一次喝酒对方都执着地要点苏格兰，便说：“那就苏格兰吧——如果组织现在没有苏格兰的话。”
安室透不意外对方会这么选。
“有也没关系，”他不满地拿掉对方的手，爽朗地说，“大不了你去干掉他。”
绿川迟皱了皱眉头，猫眼里闪过几分严肃。他知道安室透是在暗指波本换位的事，听起来像开玩笑，但这样的玩笑太危险。他玩闹一样搂着安室透的肩膀往后拉，让对方失去重心倒在自己身上。
在安室透条件反射地惊呼时，他在他的耳边沉声唤了一句：“Zero。”
安室透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对方在提醒他，不要玩脱了。
他既不是波本也不是安室透，而是降谷零——是零组的零，诸伏景光的Zero。
于是他求饶一样直呼起来：“饶了我吧绿川，我知道错了……好吧，组织现在没有苏格兰，你现在就可以叫苏格兰了！”
“那就，谢谢波本大人？”绿川迟眨了眨漂亮的猫眼，一脸无辜。
有些事点一下就够了，他们都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从现在开始，组织将有两瓶假冒的威士忌：一瓶叫波本，一瓶叫苏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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