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别担心。〕
〔您没事就好。〕
安室透愣怔地看着小林秩一秒回的简讯，罕见地心虚了，打了一半的解释，又被他删掉。
其实看见对方发来的十多条简讯的时候，他颇有一种不真实感。
上一次手机里出现这么多来着同一人的简讯是什么时候呢？那好像还是上辈子，他在参与围剿朗姆的行动时，把手机忘在了车上，结果风见裕也联系不上他，急得轰炸了几十条简讯。
等他一身伤地回去，才知道这位兢兢业业的下属提心吊胆得连觉也睡不好，当时还是蛮愧疚的。只是后来发现手机里塞满了内容相似的简讯，觉得可以让对方把报告都重写一份。
其实现在的情况是一样的，在他联系不上公安的时候，公安也联系不上他。就好像一座孤岛，当大风挂毁了唯一的船，岛上的一切再出不去，外面的东西也再进不来。起初岛上还有两三个人同游，一个落在海里淹死了，其他的不知所踪。留下他自己在孤岛上慢慢地走，一边想着那几个不知所踪的人有没有游到对岸去，一边思考着自己的将要往哪去。
可是在他路过一个被他忽视了许久的小海湾时，才发现里面漂满了漂流瓶。
小林秩一不是会说废话人，除了最初没有收到回音的几句关心以外，从他得到安室透与公安失联的消息开始，到现在接近3个小时，只是每隔10分钟向安室透的私人手机发送公安的最新动态和他所能关注到的事件进展。
工工整整，条理清晰，连标点都没有出过错。
安室透光是逐字读完这些简讯就花了不少时间，顺理明白事情的经过后，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放松地在书店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小林秩一还在等他的消息。
他本以为对方会有些生气——一般来说都是这样的，毕竟他知道那个乖孩子其实很在意自己。
可对方的回讯只有一句“没事就好”，冷冷冰冰，没有更多的关心，没有询问和质疑，更没有埋怨和指责（安室透心里知道这件事是自己有错），之后再没有其他的话了。
单看那短短的一条简讯，其实让安室透心里很有落差感。
分明之前汇报情况的简讯就写得那么仔细，这么一想上辈子风见裕也那些七零八碎的简讯都要更有温度一些。
出于礼貌，安室透出了书店才拨通了小林秩一的电话。
“安室先生？”小孩立刻就接了电话，声音有些哑，似乎很意外，“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吗？”
“……没什么，”安室透艰难地说，“我没事，别担心。”
“以及，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去做，这几个小时辛苦你了，你的简讯我都看了，写得很仔细。”安室透学着小林秩一的习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正想用“但是”来转折，却听见对方笑起来了，“怎么，被夸了很开心？”
“嗯，”小林秩一很顺从地应道，“但是我知道您马上要说但是了。”
安室透一时没脾气了。
可是小林秩一又说：“您说，我在听。”
“你说，这次派出的公安小组涉及到了一个秘密领域，才被带走保护的——那个秘密领域是什么？”安室透斟酌着语气，他不想让自己听起来太严肃，尽管之前在对着自己的下属的时候他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的情况是我的行动很可能已经被牵扯进去了，如果我不知道任何情况，那么以后这样的事还可能发生。”
“我知道的，这方面我已经和特务科联系过了，”小林秩一说，“那个组织目前来看只有一个叫黑泽理奈的女子和这件事有关，您以后注意避开她就行。”然后给安室透简单描述了那个人的特征，并大致讲解了一下异能者的事。
事实其实还是很有冲击力的，哪怕安室透觉得没有什么会比自己的重生更让他惊讶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国家竟然还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人存在。
但他也知道，既然已经存在，就只能解决，国家有专门的部门在管理这些光怪陆离的事，这就能让安室透放心许多。
不管怎么说，方法总比问题多。
可是安室透从来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叫黑泽理奈的女子出现在他的行动范围内。
实际上，按照公安预测的各组织实力来看，小岛集团的资金链注定会落到那个盗贼组织或者黑衣组织的手里，如果其他组织要获利，只有浑水摸鱼。而安室透做的，就是周转各个组织贩卖情报，并为那个盗贼集团和黑衣组织分别提供了一份情报分析和计划书——当然巧妙地把资金链送进盗贼集团的口袋，并给黑衣组织情报营造了前期一切顺利，最后却被盗贼集团虎口夺食的错觉。
当然最后给黑衣组织买一份情报，让他们有机会能顺利地追回资金链。
可怜的黑衣组织觉得所有的阻碍到了他们面前就迎刃而解，眼看着就要摸到黎明的曙光，结果只是成了一群老鼠的开路机。
至于黑衣组织能不能成功追回，他不在意：追回了有他情报的功劳，追不回来是黑衣组织的人自己没用，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这个计划需要他对各个组织和势力的情况都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夸张点说，各组织这次出面了个重要人物的信息都记在他心里了——里面没有一个叫黑泽理奈的女人。
不排除用假名字的可能性，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发现自己记忆里任何一名女性能和小林秩一的描述对上号，唯一勉强能对上的是琴酒，一个男人——开玩笑，他上辈子和琴酒不知道打了多少交道，如果真的是琴酒有问题他会不知道？
“您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小林秩一似乎也不是很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毕竟不在国内，能通过书面文件了解到的信息有限，但他还是认真地说 ，“您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安室透想起之前在书店莫名睡着的事，他记得自己之前是看到了什么。
“你说的特务科……”安室透抿了抿唇，到附近的贩卖机那里买了一瓶水，回头看向已经一点灯光也没有了的茶室，“是不是一群全身穿着黑甲的人。”
“有时候是……”电话那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小林秩一的语气急切了几分，“您见过他们了？”
“是。只是当时在那里的，应该是一个代号叫威雀的人。”安室透回忆了一下，“他身边会带上白蜡烛。”
“我没有在特务科听说过他，”小林秩一很快给出了判断，电话里又传出纸张翻动的声音，“但既然特务科找上了他，可能他也是异能者。您以后务必要小心他。”
“难道特务科这一次不会把他带走吗？”安室透皱了皱眉，他又想起了死去的佐佐木和那两个和威雀搭话的孩子，“他很危险。”
“抱歉，安室先生。”小林秩一为难地解释说，带着一些很复杂的情绪，“这个世界的正义，对异能者是要宽容很多的。”
“即使他们杀了人？”安室透没有听出那隔了一万公里的复杂，语气不是很好。
“即使……他们杀了人。”
“就像特权一样，”安室透烦闷地靠在贩卖机旁边，背着灯光，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可是无论如何，杀人都不可能被合理化。一旦杀了人，从此一切就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应该想些什么呢？换作一个普通人，他/她可能会想：
多可怕啊，太过分了，不公平啊……本来就更加强大的人群，反而更加不受约束，更加肆无忌惮——这真的不是灾难吗？
可是安室透会想，异能者可能和自己是一样的东西。
虽然所有的行为，都可以用处于正义的目的来掩盖，但掩盖不是抹消，甚至于他做的有些事其实已经不那么目的明确了……毕竟在组织待了那么多年，他对自己的心理状态还是有数。
虽说是作为卧底，可是从他亲手杀死第一个的人开始，一切就不一样了。
无论是有罪，还是无辜，一个生命的逝去就像是一个开始，从此再无法那样激烈地发自心底地抗拒。
只是异能者的行为没有什么遮盖的借口：普通人的法律不适用于异能者，普通人组成的执法机构也奈何不了他们。
也奈何不了零组。
安室透知道自己是一个杀人犯，一直都是。
小林秩一垂着眼睛，把翻乱了的文书都收拢起来，重新用文件夹固定住。随着安室透漫长的沉默，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陪着对方，等着对方回过神来。
他从来不觉得异能者杀人就合理了，那其实只是一种宽容。
真的是宽容。
所以小林秩一知道自己是杀人犯。
每一次回想，鲜血仿佛涂在双目上，往哪里看都是满布鲜红。他看见自己手里有枪，被尸体围绕着，安静地……心跳骤然间快得厉害，小林秩一的脸色迅速苍白起来，他把手机放得远些，撑着桌子，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冷汗瞬间津湿了刘海和衣衫，有几滴顺着下颚滴落在刚刚收好的文书上，晕开。
好不容易把自己拉回来，小林秩一跌坐在椅子上，不太敢再去拿电话。
他有些难过地想，安室先生会怎么说呢？
他是一个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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