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在昏暗的路灯下,蔡勇瞪着眼前的昊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在这里做什么?”
志恒挥手要他维持两公尺的距离,慵懒地靠在灯柱上,露出细致的颈项,双眼半开半阖,别有一股邪魅的风情。
“看了不就知道?我在做生意。”
“做这种生意?太离谱了!”
“又怎样?有钱赚最重要。”
“你会被抓的!”
“那就等被抓再说喽。”
“你真这么缺钱吗?”
“大哥,补习费很贵的,我可不像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喊一声就有钱拿,当然要自力救济了。”
“你不觉得很可耻吗?”
“可耻什么?趁着现在有本钱的时候,能赚就要赶快赚。”
“你爱怎么想是你家的事,可是你做这种事,会影响其他同学的心情,麻烦你快点走开好不好?”
“是吗?可是我觉得其他同学都很满意我的特别服务耶。”
“你不要装了,你根本就是想借机骚扰我,是不是?”
“笑话,我做生意做得好好的,是你没事来找我搭训耶!”志恒邪邪一笑“还是说,大哥你也要给我捧个场呢?”
“你!”
这时主任怒气冲天地从走廊另一端大步走来。
“昊可!你放学不留下来自习就算了,居然在校园里叫卖零食!”
“报告主任,我只是想为晚自习的同学们补充能源!”
“不要跑!”
望着胸前挂着装云食的木盒的昊可,以及气急败坏的主任在校园里追逐的景象,蔡勇由衷后悔跟他说话。
现在回想起和昊可相识的始末,简直就像大梦一场,没半分真实感。
不幸的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起的头。
他们班每次热热闹闹办活动,昊可总是一脸渴望地缩在旁边看,却又不敢主动报名参加,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最后蔡勇忍不住出马去拉他下海。本来嘛,活动当然是越多人参加越好,真不懂他到底在龟毛什么。
没错,是他自己去找昊可的,两人就这样熟络了起来。但是谁又想得到后面的发展?
那阵子他特别倒霉,账号被人盗用,手机又掉了 ;是昊可陪着他打过一通又一通电话,写了一堆申诉信,—起去接待处跟服务员鸡同鸭讲,一起研究有如天书般的申请表格,还把自己的手机暂时借他用。就因为这样的革命情感,虽然两人的个性风格天差地远,昊可还是成为他特别的朋友。
蔡勇从来不缺朋友,但有时朋友多不一定有用。即便是朋友,还是有很多烦恼不能诉苦,有很多心事不能说。
例如,脸上莫名长了一堆痘子,要是把不到妹怎么办?况且台北的女生又是一个比一个践,每次看到她们总忍不住紧张,更增加心中苦恼。此外,他远从南部北上求学,花钱要小心节制,不能像同学一样没事去听演唱会,买游戏像不要钱,这话也不能随便出口。
最重要的是,每当夜深人静,听着窗外的风声和车声,心中涌起强烈的孤独的时候,他总不能向朋友哭诉说他想家吧?
然而他对昊可就没有这些顾虑。不管再愚蠢的烦恼,他都可以对昊可吐露。想家的时候,他当然不会找昊可哭,但只要拨通电话,即便只是扯一些无聊废言,都可以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
昊可还帮他查了很多抗痘秘方,让他的脸终于可以见人,自信也大大上升。
他原本还庆幸能找到一个不可多得的知己,然而渐渐的,他感到有些地方不对劲。
在他心中,所谓的‘哥儿们’、‘好友’是可以一生并肩同行,把背后交给对方守护的伙伴。但是昊可看着他的眼神,并不是想要站在他身边,或是守护他背后;那家伙根本是恨不得整个人黏在蔡勇身上,这就有点超过蔡勇的底线了。
困惑了一阵子,他终于发现,这背后隐藏了多么丑恶的事实。
蔡勇是个思想开放的人,从来不曾歧视同性恋,他们动不动上街游行挡路,要求一堆权利,实在有点过分;毕竟没有碍到他蔡勇,他也没必要去跟那些人过不去。
只是一旦发现自己身边的好友也是那种人,感觉就像头上被打了一棍。
这一年来,昊可究意是用什么眼光在看他?一起游泳的时候,一起冲澡的时候,他是不是一直在偷瞄他的裸体?偶尔一起过夜时,他是不是会趁自己熟睡的时候,在他身上又摸又亲?
只要想到这里,他就会五脏翻滚,恨不得连肠胃都一起吐出来。
以前听说有些学校会把比较娘娘腔的男生殴打至死,他还觉得这些人未免太野蛮,干嘛没事用暴力解决呢?等到自己遇到了,他才知道有些人就是会让你恨不得好好捶他几拳才甘心。
后来昊可休学了,他总算松了口气,心想他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就让他再去纠缠别的男人吧。
没想到一年过去,陈少翎重返校园,开学第一天就搞得惊天动地,竟然从此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连带又把他卷进了风波里。
在以往,学校里知名度较高的学生不是‘校方走狗’班联会主席,就是某某大官大老板的儿子,而这些人往往是同学厌恶的‘呕吐对象’。偏偏这位陈少翎同学,居然轻而易举地就赢得了许多同学的注目与支持,俨然新一代青春偶像的架势,就连心如止水(大误)的高三学生,每天到学校讨论的第一件事不是小考的答案,而是前一天陈少翎又做了什么好事。
他最近的英勇事迹,就是拿着一把超大雨伞,跑到二楼的阳台上练习跳伞。虽然雨伞中途开花让他摔了个鼻子着地,外加被教官与导师各狂电一个小时,他仍然得到了许多掌声。
蔡勇个性海派喜欢交朋友,对大小事务总是热心帮忙,因此交游广阔,人气也算相当高,但他从来不曾像昊可那样大出风头,对于昊可哗众取宠的行为,他除了不屑,总有几分吃味。
更糟的是,经过那件乌龙送花事件,他愚蠢地主动跑去找那变态谈判,当场吃了闷亏不说,更引来一群多事的人,老爱有意无意把他跟昊可的名字连在一起,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而始作俑者陈少翎本人,反而一副置身事外的嘴脸,彷佛这一切全不关他事。每次在校园中不期而遇,昊可不是对他视若无睹,就是朝他露出优雅甜美又带着嘲讽的笑容,当真刺眼至极。
他最恨被人看不起,尤其对方是那个人,更让他火冒三丈。
当年被他鄙视的人,现在变得比他更光鲜亮丽,还反过来有意无意对他示威,这叫他如何忍受?
最不幸的是,他正处于最紧迫的高三时期,抽不出时间精神跟这臭小子干一场。
然而,不管再恨,再不屑,他就是不能不注意昊可。
那股‘全世界我最伟大’的气势,还有天塌下来都不怕的自信,彷佛由他内心深处满溢出来,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还有,昊可身上那股陌生的违和感始终挥之不去。他身上没有半点他们两人曾经相知相惜的痕迹,彷佛那段过去全部被他擦掉了,不是根本不存在。
根本没有害羞、内向又温和的陈少翎这个人,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粉墨登场的演员在演戏玩弄他。
这种感觉,比当年他发现昊可的性向时的震惊更难消化。
当时他只觉得自己被欺骗了;现在他知道自己被双重欺骗。当陈少翎一脸鄙夷地告诉他‘你从来没真正认识过我’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
虽然在身体上,他没让昊可占过便宜,精神上他却被侵犯了。
“干!”
他龃牙裂嘴地咒骂。一抬头才发现他还在晚自习中,全教室的人都在瞄他。他尴尬一笑,将注意转回书本,发现他看同一页看了半个钟头,还是没半点进展。
蔡勇叹了口气,心里明白,他一时还摆脱不了这个名叫‘陈少翎’的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