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走了一会儿,果然情况并没有变化。
夕倾停下开始观察四周,农家小院里花草菜果在身后看着就是一个点,前面的木屋和进来时看到的也没什么不同,而她也没有找到所谓阵法之类的痕迹。
“看来还很远啊。”
钟玮胥与四下戒备的夕倾不同,反倒因为方才和夕倾的互动有些放松,不再冷着一张脸。
“你倒是悠闲,不出意外,这里布下了一个活阵,但是我没有破解之法。”
他目光随着她的身影,对于她持剑在虚空中点来点去也不发问,只是接到:“但是你有办法出去不是吗?”
“找到了。”夕倾说完,缃润离鞘,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刺去,“这么有信心。”
“自然,你不也没慌。”
从那一点虚空开始蔓延出丝丝裂纹,一直到他们头顶三尺处,随后伴随清脆的破裂声,裂纹周遭开始脱落化成光点。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
“烧焦的气味?”裂纹破碎的同时,一瞬间比方才更加冲鼻的令人作呕的气息争先恐后地猛攻她的嗅觉。不过,她的确从中闻出了一丝烧焦的气味。
蓦然,一条火龙直冲天际。
二人相视一眼,快步从裂缝里走出。随即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座只剩下一个炭黑色的空架子的木宅,甚至没有半点火星。空气中,怨魂的哀怨声又重了些许,一声压过一声,聒噪恼人的很。
夕倾看见烧毁的木宅,眯了眯眼睛,刹那间,啼哭骤停,消失地无影无踪。
“被强行破阵后自毁。”夕倾上前隔空查看废墟里剩下些什么,“从进来到现在,这罪障可不浅。”
“你方才不还说怨念驱不净……”
“嗯,所以直接抹杀了。”
平淡风轻地语气仿佛不是在说那些残魂游魄,而是说如果必要同样会这么轻松地抹杀他。钟玮胥忽然愿意相信自己曾经是和她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眼前此时的背影和记忆里那个朦胧的影子高度重合,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自信。
“是因为残魂游魄已经没有带下去的必要吗?”
明明是疑问句,却带着些自信。
夕倾停下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钟玮胥也没继续,转而在周围四处走动查看。走到离被烧毁的房屋废墟十几米远的位置时,他被地上的一个反光的东西吸引了目光。他捡起东西,递与夕倾。
“那边地上捡到的。”
“就这一个?”
“我就看到这一个,所以这个是?”
夕倾接过玉盘看了半晌,才说:“魂令,还是精进版的。”
“拿着它,站好。”
夕倾将魂令又放回钟玮胥手里,自己掌心出现一张卷起的画卷,面对着钟玮胥手里的魂令的方向。
只见泛黄的纸张仿佛突然活过来一般,慢慢飞起,随即绵延出半里不止,可依旧不断加长。它悬飞在空中,纸卷上大片的灰暗色之间隔几处空白,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一处灰暗都是一副画。
半刻过后,夕倾在与眉齐高处划出一横,眼前闪过一瞬彻亮,画卷回飞,最后将夕倾和桦时二人包进一个圈里。
“这是方才在这里发生的事?”
“嗯。”夕倾应过后,右手轻划,画卷随之转动,她指着最集中的一处,说道:“这里,是最开始,从这里之后法术残留的痕迹越来越少,得到的信息也就越来越少。”
“这……”钟玮胥看着后面几张几近于黑色的画,虽然灰黑色的色调甚至连其中内容都只不过是模糊一片,但仍旧让他从心里感到不适。后面几张中间的空隙额外的长,不过仅有的几幅画里大片的暗红色交织其中,更显阴暗。
“孽障太重,不管是刚才那些残破的怨魂,还是这里那些被吞食的灵魂,必须有人承担。不然冥罗中恐怕会生异端。”
夕倾慢慢说着,可钟玮胥却是听出另一种意味。
在认真地看过一遍后,她的脑海里回忆起几百年前刚刚到任时所见的人间炼狱。或许是与魔界休战没有多久的原因,所以才会对当时的场景无感,可是如今再去回忆,除去不适竟还生出一些同情。
“人间的事你们能插手多少?”
夕倾的食指尖抵着画卷,画卷开始小幅度转动。她听了桦时的话,沉声道:“人间的事按规定来说我们不能插手,但是这件事里,首先逾越的是人类。只是如今此处的冥司还没回来,抓捕一事需要上报再批准。”
“没想到不管哪里都是一堆繁文缛节,繁琐得很,”
夕倾听了这话不知道想到什么,轻嗤一声,语气带着轻蔑:“有些规矩是好的,只是不是所有规矩都是从大局出发,总有为己谋私的。”
“听起来,人仙也没什么不同。”
“还是有的,”夕倾眼前过着画里的景象,一边说:“人间不乏自命清高者,却终究不过短短数十载,随后离世轮回入世……”
夕倾越说声音越轻,也不知是说给钟玮胥,还是说与自己听。
这时,夕倾眼前手抵的一处空白里传出一段断断续续的对话,正是清绥和他师父离开之前的对话。
“闫都?”夕倾挑眉。
“方才在绰月楼时,也说要去闫都。”
夕倾听后一笑,手指在纸上画了一个圈,只见画卷上所有的画都各自迅速旋成一个漩涡,最后消失不见。
“既然这样,那只好走一趟了。”
农家小院上,阴云密布,将月光严严地遮住,不曾下倾泻一束,但二人出来时,天上的太阳却是已经升到树梢了,树影斑驳,沙沙作响。
钟府
小厮从前门穿过钟府,对正在用午膳的钟矞国弯腰大拜。
“老爷,夫人和王夫人一同从王府回来了。”
“她们现在何处?”钟矞国听后,语气随意,仿佛对突然到访的王夫人早就料到一般。
“夫人回了房,去换衣服,王夫人现下正在客堂品茶。”
“我知道了。”钟矞国说完直接让他下去了,将碗里的饭吃完,将一旁的管家叫到身前。
“铎叔,尽量在未时前把冰窖里的东西都搬出来,早些将少爷搬进去,好歹是没了气,万一身体真生了味道就不好了。”
“是,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冰棺也已经打好。”
“嗯。”
管家恭送自家老爷出去,在钟矞国走出门后才抬起头,他自言自语道:“老爷明明谁都惦念着,怎么就不愿意告诉他们呢。”说完他招呼丫鬟将饭菜收拾下去,随后朝着冰窖走过去。
客堂里,王余瑛正端庄的坐在椅子上品茶,虽然已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如果把她同王芹瑛比较,应该说她更懂得如何体现自身的气质。看见钟矞国走进来时,她不急不缓的放下手中的杯子,含笑说道:
“文才,可真是好久不见。” (钟矞国字文才)
钟矞国也笑回了一句,在两人客套一番后便请她坐下了。
这王余瑛本名余婷,是亓国人,嫁进王府后,更名为王余瑛,是王芹瑛的嫂子。本是当地有名的才女,只可惜早年丧夫,所以只能自己在家陪着老祖宗胡虞,养着自己十八九岁却花名在外的大儿子和刚刚十三岁的小儿子,同时还要经常解决自己小姑子的伤心事和小叔子的麻烦事。
“早上听芹瑛说你几日前受了惊吓,老祖宗可担心坏了,如今在这见到你这般精气十足的,想来她倒是可以安下心了。”王余瑛满脸和气,一边坐下一边说。
“劳嫂子和岳母费心了。”钟矞国不咸不淡地回道,随后对王余瑛说:“不过,嫂子此次前来……应该不单单只是为送芹瑛而来吧。”
王余瑛轻笑一声,然后紧紧盯着钟矞国开口说道:“既然都是自己家人,我也就不说那么多废话了。”
“请讲。”
“我家老祖宗听说前几日官府里那刘二来过这里,还颇得青睐。”王余瑛不缓不急的说。
“不尽然,确是到过府上,只是如今有没有命都还当另说。”
“哦?怎么说?”王余瑛撇了他一眼。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被犬子误伤,已经派人送去刘大人那里了,而这要他命的怕是这老天。”他简单叙述过一遍,随后对王余瑛问道:“不过,嫂子既然问起此事,可是那刘二冲撞过你?”
“那倒没有,是一苍和这人有些过节,所以妾身才想着过来问问,若文才当真青睐此人,要送进都城里,妾身也好早些告知与犬子,免得二人发生冲突。”
钟矞国倒是没想到这二人之间能有什么,随即笑说:“一苍不管文武才能亦或是人品相貌都是人中之龙,想来也绝非是睚眦必报之人。”
王余瑛闻言唇边的酒窝更深了:“文才谬赞了。”
二人有来有往,一会儿夸夸王一苍足智多谋,一会儿称赞一下钟玮胥天资聪颖,一会儿再说说老祖宗,倒是聊的不亦乐乎。
“不过……”
王余瑛品过一口茶后,说: “但说无妨。”
“只是,嫂子可当真舍得,这送去了可就确确实实没有回头路了。”
“大计在前,眼下哪里是我说舍不舍得的时候,更何况这也是老祖宗的意思。老祖宗也说了,当初把琴瑛嫁进你们钟府的那一天,咱们两家就已经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此次前行定是十分危险,不瞒嫂子说,文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保证他全身而退。”
“孩子迟早要长大,至于这次是福是祸就只能看他造化了。”说完叹了口气,“也总不能一直看着他没日没夜的厮混在花楼。”
对于王一苍混迹花楼的原因明白人都是心知肚明,不过钟矞国并没有搭话。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后,他起身深鞠一躬后说:“老夫人和王夫人已经决定了,钟某自然也就不再推脱了。”
“本就不应推脱,都是自家人,只是还有一事相问。”王余瑛同样站起。
“请讲。”
“钟老爷可有想好退路?毕竟这要是处理不好可是容易惹得自己一身骚啊。”王余瑛意味深长的说道。
“从彣儿出生时一切就已经安排好了。”钟矞国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这个“退路”的含义。
王余瑛显然没有料到,脸上出现了一刹那的错愕——从钟彣胥出生时,那可是十五年前。
钟矞国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也没有解释。
“怎么?和他说这么半天,这是忘了要陪我这个妹妹了?”王芹瑛走到二人面前,倒不似前几日那般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