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起了一阵寒风，裹着几颗冰晶打在这一院子花草的茎叶上，折弯了一丛丛仅剩在这冷冬中的颜色。一只手穿在它们之间，将那些弯下腰的花枝直接用金剪剪断，然后放进手边的竹篮里。
身后，从别院赶过来的钟铎还未走近，就看见钟夫人神情专注地将那些花花草草放进竹篮，因此放慢了脚下的步子。
“夫人。”
钟夫人停了手中的活，将金剪放入篮内一并交给旁边的嬷嬷。
“管家来了。”
管家对着钟夫人行过一礼，毕恭毕敬地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老爷交代下去的都安排妥帖了？”
“是，现在正全城搜索着。”
钟夫人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才问道：“那……那孩子，还有希望吗？”她盯着管家，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痕迹，但终究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等来答案。心头不免多了几分伤感。
她一直都知道……那孩子一开始就被断定活不了多久。一时间，她甚至想到了一直伺候在那孩子身边的小厮，听说到现在还没有醒。她想还是太残忍了。
“你去忙你的吧。”
“是。”
管家退出钟夫人的小院后，心里也是一片唏嘘。作为这座大宅的老宅，两个主人他都是熟之又熟，因此十分明白他们的心思。二人虽是为利结合，多年来相敬如宾，却也并非没有感情，但眼下这事……算了，等事成之后，夫人会明白老爷的苦心的。
钟夫人自是不清楚管家的心思，抹了两滴眼泪后，回到房里念起了从仙人那里讨来的清心决，直到心头悲恸之情渐渐淡化才停止。
另一边，管家退出来正好赶上被小厮领路去找老爷的刘大人，二人相互行过一礼后一路闲谈到前堂。
“老爷。”
“嗯。”
得到回应后，管家就熟练地走到老爷身边。
“钟老爷。”
身后的刘称之紧随其后进来，钟矞国见他走进来也是上前迎了过去，他自然是不将此人放在眼里的，不然上次也不会那般无礼，只是平时面上还是要给些面子的。
“刘大人怎地亲自来了？”
“哎，鄙人是来请罪的。”说着还做出一副遗憾愧疚的表情，但许是脸部太僵硬，使他的表情有些滑稽。
“刘大人这是？”已经猜到对方来意的钟矞国，面上也做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鄙人也不瞒你，昨日连着今日一大早，府衙内派出去的人已经这吉涚城都翻过来了，依旧不见令公子与那女鬼的踪迹，这……”刘称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连连叹气。
“这也怪不得大人，毕竟刘大人是凡人，若是那女鬼当真隐匿于一处，想来哪怕有仙人的咒符，若要找到也是大海捞针啊。”
说完，二人又互相恭维了几句。
钟矞国也知道刘称之面上尽是愧疚，多半未将此事真的放在心上。毕竟光是在城内堂而皇之地找一个女鬼着实有些荒谬，而他自然也没有指望对方真的发现什么，只是借此将消息散布全城罢了。
丫鬟端着泡好的茶再回来时，二人正坐着谈论起别的事，看过一眼将手里的茶递给管家就悄声退下了。
好一会儿，刘称之才起身与钟矞国道别，临走前还不忘接过一个上好的翡翠镯子。
那刘称之出来后先是看了看头顶的太阳，钟府前堂的火炉烧的红热，出来冷不防打了个战栗，随后用衣袖拂去了脸上的汗。作别相送的钟管家，转身钻进自己的矮较里。
“回府。”
“欸。”一直等在外面的刘二也顾不得冻的瑟瑟发抖，连忙督促几个轿夫起较。一直跟在刘称之轿子旁的是刘称之的堂弟刘二，他先是在心里将这鬼天气连连骂了好几句，然后贴近轿帘低声问道：“大人，钟老爷说的红衣女鬼可还要继续追查下去？”
“查啊，当然要查，不过不用在同时派出那么多的衙役了。”
“好，小的知道了。”刘二听了这话就明白这是要做样子给钟府的人看，眼珠子一提溜，压声说到：“这钟府是不是故意折腾我们？”
他其实昨天就看出来了，这钟老爷对于找“女鬼”一事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迫切，今天刘称之又是这么个态度。谁知刘称之声色俱厉地斥责道：
“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说话了，白痴。”
这刘二听后连忙打自己嘴，还一边说：“是我不会说话了，堂哥你莫怪。”
“不是说了，在外自称小人，称呼大人！这才几天就连规矩都忘了？”刘称之神情不悦，瞪了刘二一眼。
“是是，大人教训的对，小人记住了。”
刘二说完，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时对着地啐了一口。
钟矞国看着管家和刘称之离开后，才让屏风后面的人出来。
“可是公子有事交代？”
“是。公子说王少爷已经准备动身，焚祭大人此时已经在路上，老爷您这边也可以着手准备了。”
“我知道了。”
“是。”
“可有谈到胥儿的事？”
“没有。”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钟矞国神色不辨地说道。
“是。”那侍卫说完后却没有直接走，而是又接着说道：“老爷，仙人他……”
“暗卫以后就别靠近客房了，他门口的侍卫，还有去过他那里的下人都不要换了，等他走了，一起换。”
一声“是”随着风渐渐消散，身后没了声响，四周寂静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样。
“鬼？呵，这世上比鬼可怕的事多了。”
吉涚城外
虽然前几日才刚下过雪，但是却丝毫不影响这些枫树的风采，红艳似火，如醉酒的贵妃翩翩起舞，而泄下的日光如同洒下的清酒，斑驳了一片又一片枫叶。
“江木啊，这景色当真醉人，只可惜此处仅有清茶相伴，却不得美酒酣饮！唉，当真是人生一大憾事。”闲霖亭中，边城才子文沉丘身着灰青色的软毛织锦披风，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红陶茶杯，连连感叹。
被他称为江木的吴江木听了他的话，不禁嘲弄到：“你啊，对日尽言杯中物，坐亭应见眼前红。”
“哎！江木，这话说得，君子饮酒，风也哉，云也哉，其乃乐哉。”文沉丘想象着手中为千年佳酿，眯眼一饮而尽，“也不知关秋何时才到，只希望他可以带来一坛好酒啊！”
“楚兄认识你可真是赔本买卖。”吴江木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品读手中的兵书。
“你……罢了罢了，你现在可是有人撑腰的，我可不敢惹。”
文沉丘夸张的表情让他心情又好了几分。
“还有沉丘不敢招惹的人？那可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楚关秋一手提着几个油纸包，一手提着两坛新酒阔步走了过来，一下子就把文沉丘给勾了起来。
“关秋啊关秋，你可算来了！”文沉丘哭丧着脸，“这人因他家那人不许他饮酒，就带了这清茶，可是把我气个好歹。”
“那可就是江木兄的错了。”楚关秋将手中的吃食放下。
“实在是不得已，不得已。”吴江木也放下了手中的书，爽朗地笑着。“只是，不知楚兄为何姗姗来迟？”
“是啊，可是等苦我了。”文沉丘先开了两坛酒的封口，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又依次将油纸打开，十分满足，“好酒好酒！这绮霞不愧是绰月楼的招牌。”
“哈哈哈，是这酒让你等苦了吧！”
二人一起调侃说道。
“我去见了一位故人，这才晚到了，这不为了赔罪，我可是下足了代价。”指着桌上的一桌食物。
“诶~这算什么，你可是说包就将整个绰月楼都包下来的阔绰人物，不过这点银两，怕是还不入你的眼~”文沉丘看了看那只小巧精致的茶杯，最后还是抱起酒坛喝的酣畅淋漓。
“你这……”楚关秋伸出手。
“不打紧不打紧，他不喝，就你我二人，一人一坛，一人一坛。”即使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抱着酒坛退了两步。
他这举动又引起两个人的哄笑。
“不过，实不相瞒，实际上我是和一位友人打赌结果输了，然后条件就是让我包下整个绰月楼。”楚关秋一副懊悔不已的样子。
这次换另外两个人大笑，他们都没想过这背后竟是这样的缘由。
“不过我发现这绰月楼未免有些名不副实啊。”
“何出此言？”二人皆侧目，绰月楼的名声可是都传到亓国境内了，自然好奇这“名不副实”是何意。
“佳人美酒自是不再话下，但各个恹恹作态，鲜有笑意，难免佳人无味。”楚关秋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满脸遗憾。事实上，是昨日柔儿和桔梗刚回来与梦娘说在街上听见的事，楼下就传来不小的骚动，春儿妈花了大功夫才让那些当差的离开。楚关秋昨日进城，包下整个绰月楼时，整个楼内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夕倾化身恶鬼回来报仇了。
“那确实有些古怪……”文沉丘向来不是个记事的，只觉得是和他印象里的花楼有很大出入，就跟着附和。
“此言差矣，前几日绰月楼内一位姑娘刚被当街斩首，如此气氛也是人之常情。”吴江木神情略显惋惜，为自己添了一杯茶。
“哦，对对，是夕倾姑娘，我还记得那日我宿醉头疼的紧，一觉醒来月亮都勾到树梢了。”文沉丘经提醒才想起来，也不知对不对得起他为夕倾姑娘写的二十来首挽联。
“原来如此，那是在下冒昧唐突，竟在不经意间轻薄了那位姑娘。”
楚关秋连连致歉，文沉丘见他这副样子，豪饮一口，说到：
“不知者不怪，夕倾姑娘素来也是个通人情的，不会放在心上的，倒是你，若是再不坐下，那坛酒也只会是我的囊中之物！“
文沉丘这话惹得其余二人不禁失笑。一扫方才的不虞，三个人饮酒的饮酒，喝茶的喝茶，兴致来了就对两句诗，倒也闲适。几人玩笑过一会后，楚关秋从亭外接过一片红枫叶，转身对其余二人说：
“在下这几日听了一些风言风语，也不知是真是假，着实有些苦恼。”
楚关秋摇了摇头，愁眉不展。
“是有关颉昌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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