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遁 2

天下名山僧占多，南山阴水月庵却是姑子庙，山门偏殿正殿不多几间，老少不多几个尼姑，木鱼青灯守住一角安宁。观音堂后山石垒砌，更辟有一别院，正门长年落锁上门，小径窄道弯去一道腰门，才是往常进出所在。门外开了半亩菜地，便有看院守门的柯老老，常见着在此浇水搭架，丝瓜菜芹长来实是葱郁。那柯老老看着面祥气和，几分婆婆模样，却实实是男生女相，使些气力挑水扛柴，山阴面唯一的男子。

虽说是年老貌陋，终究是男女有分，柯老老只于院外转角处搭一披间，日常吃喝坐卧，看着门护着院，院内却是少有踏足。院内另有一名长侍，人称尹家婶婶，年岁比柯老老自是小去不少，外间但有物用送来，便在里面将门开了，交接完毕门又闭了，外间人止于门槛之外，门里情形多瞅一眼不得。

腰门入去便是灶间，水缸灶台一应，灶间从里出门一两夹天井，两棵老松突而起，将那天顶实实遮盖了。北向一堂两屋，不大门首题一简联，左为：尘中之尘；右为：影外之影；实是截取了还初道人之锦句：“山河大地尚属微尘，而况尘中之尘；

血肉之躯且归泡影，何论影外之影。”

门额之上更镌了两字：念錯。两字蕴何奥妙深意，就只有主人家自知了。

进堂去便设了观音供案，草蒲团木鱼头，铜香炉水果供，袅袅缕烟弥香。青瓷观音一尊，两侧亦有题联，左曰：观音脱过世；右曰：如来度往生；额上黄纸横批：阿弥陀佛。

一边上护佣卧室，箱橱几案齐全，平常干净摆设。

一边上正是主家师姑睡房，绿纱白帐青帘，雕床画瓶古琴，一味清洁高雅，一味去尘脱俗。“先生这般说来，这安生日子又是不得好过了。”临着门置一鼓凳，一青衣师姑端手坐于其上，隔道帘子往外说话。

“是，大概是无安生日子过了，此去常州两三个时辰水路，迟则明朝一早，快则今朝夜里，那乌衣快手便会寻来。”那堂上恭立答话的非是别人，正是那镇间教馆房先生。

“这一去不说凶多吉少，恐怕再难有返回之日了吧？”光是听着声柔气舒，便知其定是一位貌善性和之人，分明有所含泪哽噎，师姑稍事调息，又道：“我们自是去了，那他又是如何作法？难道就此留他一人，命当终老于此了否?”“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与其平生刀光剑影，终老于此不定非福呢。”先生终是彻悟之人，跟着又道：“大姑固然舔犊之情，不愿将他放的过远，有道是脱巢之燕不遭蛇侵，或许放的远些更可安生些。何况还有他娘老子一眼不眨庇护着，想来今后也不会出何大差的。”“是，先生说的是，这点却是我最最放心了，有他老子这等人物拖带着，他差也差不到哪去的。”师姑说着轻笑来，却是笑中带泪。

“是，我看他也差不远去，小小年纪遇事有守，却是大大的不易。”两下如此一应一答，竟至无有下语来，帘内帘外默声片刻，房先生躬身告退：“那请大姑赶紧收拾了，外面一切妥当，即刻就走。”“好，全凭先生吩咐。”房内师姑也是欠身起，低首深深一福。

先生下的堂去，尹家婶婶早侯着了，两人相对而视，嘴角不免苦笑。

“看你，竟也是白发许多了，这许多年倒是辛苦了你。”先生伸手去，帮着婶婶摘去了发间碎絮。“一切命吧，随着了也就莫怨。”婶婶眼中满含起柔意，左一下右一下，帮先生掸了掸肩臂粉灰。“坐忘疑物外，归去有帘间，恐怕只是梦吧。”方才山脚下马嘶，半山腰总能听着，先生衣衫上下一掸：“大锤来了吧？”“是，阿昔也带来了的。”“也好，时时贴身了，也好。”先生腾身移脚，在那松树荫之下走了两趟八卦游步，猛的收气一抖擞，道：“先让阿昔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