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四

神从不做梦，除非有感于天地。

玉照生来便是神，过去的万年里，她从不做梦，可就是这短短几日里，她再次梦见了父神。

依旧是那身白衣，她也依旧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他执了一卷书卷，眺望着远方。墙壁上的白龙仍在游动，活灵活现。

玉照走到他身侧，他并未偏头，依然看着远处。玉照好奇，一同看去，却只能看见云雾缭绕，星河璀璨，于是她问道：“阿父在瞧什么？”

“瞧天命之下不甘亦不屈的蜉蝣。”擎天倏然一笑，他对着玉照伸出手，见她蹲在他的脚边，一副依恋的模样，才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长发，意味深长道，“可他不知道，天命不可违。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不过是自不量力罢了。”在玉照并未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的眼底有些冷酷锐利之意，直直看向神界至高之处。

此时的玉照并不知道，擎天他，在看乾坤台——

天命至高，在祂之下，纵使是真神，也终究无能为力。

他说的隐晦，玉照自然不懂，可擎天也不需要她懂。他的食指点在玉照的额心，声音空灵缥缈，将她推出梦境：“玉儿，时机快到了。”

从梦中醒来，玉照的意识还有些混沌，迷迷糊糊的地睁开眼睛，只见一身紫衣坐在她床边，神色复杂，正是天启。

玉照眯了眯眼，这阳光着实有些刺眼：“天启？你怎么在这啊？”

“小玉照。”天启的神色有些奇怪，似是正在隐忍着什么，玉照正想说话，却见天启神色急迫，率先截住她的话头，“你什么也别说，听我说。”他用一种玉照看不懂的目光注视着她，其中有不甘，有难过，还有些许无力与愤恨。看得玉照都觉得难过起来。

天启握住她的肩头，语速很快，他说：“小玉照，你与上古皆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眼中，你和上古一样重要。说起来也是惭愧，身为兄长，我这万年来屡次闯祸，没少让你收拾烂摊子。我这个做兄长，也没为你和上古做些什么……”他顿了顿，话语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决绝，“兄长无用，可我这一生，所求的不多，不过是希望你和上古都能平安快乐。”他注视着玉照的双眼，“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不允许你做傻事，你听到了没有？”

他说的，玉照自然不懂，可她下意识觉得心慌：“天启，你怎么了？”

“我没事。”天启一把将她抱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却有眼泪流下。他从前从未想过，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竟然真的会走到这一步——天命逼迫祖神二者择其一，人有亲疏，所以祖神放弃了上古，选择了他亲手教养的玉照。如今，天命又要逼迫他，可他偏偏一个都不选！

天启不甘心，他不甘心上古背负着那样的责任，不甘心她有着那样的命运。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上古走上那样的道路。可同样的，他知道玉照的性子，若真的到了那样的地步，玉照只怕会以身替上古。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都是他自小疼到大的掌上明珠，他又怎么可能舍弃玉照？

他学不来祖神的冰冷无情，他也做不到看着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身归混沌。无论是她们中的哪一个，都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天命又如何？

这个命数，他绝不认！

天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玉照坐在床榻上，看着他步履匆匆，很快消失在了朝圣殿：“天启！”她慌张地出声唤他，他的脚步微微一滞，却终究未曾停下。

玉照从未想过，这万年来看着她长大的兄长，最后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反抗命中注定的未来。他是妖神，带着妖逆天修行的决心和不屈的意志，他从来都是他们五人之中，最不像真神的那一个。可他却也是最重情义的那一个。

玉照知道他的为人，所以纵使他被众神唾弃，与三界为敌，她也依然相信他。后来的后来，她总是在想，如果这一日她叫住了天启，如果她让天启留了下来，他最后，是不是，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但终究还是不能。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真的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