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玉珠纳罕的是,平日里宠着珍珠的桂花这次竟然没有去哄她,反而执起玉珠的手,关切地看着她问:
奶奶(桂花)“珍珠没有把你弄伤吧?”
黄玉珠“没有。”
玉珠摇摇头,挣开桂花的桎梏,转而收起了快要溢出来的眼泪,她可不打算在心偏到胳肢窝里的奶奶面前买惨。
而后,玉珠面色如常地看向桂花,想看看这番她是想做什么,只见桂花眯着眼,一副打量的目光扫视珍珠,像是看一件待沽的货物一样。
这目光跟前世要把她送给Robert时的目光一样,玉珠不禁觉得讽刺。
黄玉珠“奶奶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间了。”
她嘴上说要离开,实则未动半步,因为玉珠知道自己的奶奶在打着鬼主意,而且想要让自己知道……
果然,下一秒,桂花就开口了:
奶奶(桂花)“玉珠你等等!”
奶奶(桂花)“奶奶有话要跟你说。”
玉珠手往客厅的方向一引,回答道:
黄玉珠“好,奶奶,去客厅说罢。”
两人步履匆匆行至客厅谈话。
玉珠没等桂花就座就自顾自地坐下了。
对此,桂花心里有些不满,暗戳戳地认为玉珠这个孙女一点都不孝顺,不如珍珠讨喜……可耐不住,她长得就讨Robert喜欢呢。
想到天宝和珍珠刚才在车上跟自己说的话,桂花的面色好了些,总之只要玉珠能讨Robert的喜欢,他们黄家就能和查理张攀上关系,在马六甲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
想到这儿,桂花的眉眼都弯了几分,她笑眯眯地对玉珠说:
奶奶(桂花)“我听说今天查理张的儿子Robert和你说话了?”
奶奶(桂花)“听天宝和玉珠说,人家好心载你,你反倒去骂他?”
玉珠打断她的话,径自说:
黄玉珠“我问心无愧。”
桂花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了。
奶奶(桂花)(忍耐)“我们这一去英国多年,在马六甲的家业早就不如从前。”
奶奶(桂花)“要知道如今在这儿,就数查理张的生意做得最大,你要是今日得罪了Robert,我们家的生意还做得下去吗?”
又是这套说辞,前世就因为这套说辞,她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年华,这一世,她的奶奶…她的家人,竟然又欲把自己推入火坑?
玉珠简直被她们的无耻气得笑出声来:
黄玉珠“奶奶,美玉姑姑不是嫁入了陈家吗?我们为什么不与陈家联手?”
黄玉珠“查理张他们一家人都是无耻的汉奸,您又凭什么认为他会帮助黄家的生意?”
黄玉珠“依我看,他查理张怕是巴不得我们黄家的家产落入他手中,他不就坐收渔利之利吗?”
黄玉珠“查理张和他的儿子Robert就不是个东西。”
黄玉珠“从前想强娶菊香姑姑,如今他儿子Robert也依样学样,小小年纪吃喝嫖赌抽,在英国不知和多少名门淑女纠缠不清。”
一番话下来,气氛顿时显得极为的冰冷而又肃穆。
桂花的面色多了些凝重,她视线微微往上移,看着这个记忆中沉默寡言的孙女。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乌黑的眸子正淡淡地看她,丝毫没有懦怯。
她想,这样的人,别说是Robert,哪怕是她,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但,再喜欢玉珠,黄家的利益不能不管。
和陈家联盟固然是好事,但陈家也离开马六甲多年,在这里的生意比查理张怕是差远了,所以查理张不能得罪。
当年本就因为菊香逃婚惹得查理张心生不满,如今再不能妄自得罪他。
哼,都怪菊香那个贱丫头,放着有钱有权的查理张不嫁,跑去嫁给了一个日本人,真是不要脸!
桂花思绪万千,最后终于放下话来:
奶奶(桂花)“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但如今的黄家不能擅自得罪查理张……”
奶奶(桂花)“这样,明天,他们那帮年轻人办了个马球会,你和珍珠跟着天宝去看看。”
奶奶(桂花)“顺便……和Robert说说话聊聊天,多了解一下。”
反正都是“珠”嘛,珍珠和玉珠两个人总有一个能勾到Robert呢 也不在乎是谁了,碰碰运气呗,桂花美滋滋儿地在心里盘算。
玉珠听后,挑了挑眉,起身离开,也没说什么,就让奶奶自己幻想吧,反正她最后没什么好下场。
她当然知道奶奶说的是借口。
最终不过是想珍珠和自己去那里钓金龟婿。
那个不成器的哥哥黄天宝和那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有多荒唐,Robert有多无耻龌龊,珍珠都多蛮横无理,这些事儿,玉珠都清楚。
她倒想看看,当桂花一点点看着黄家衰落,她会是怎样的心情,真是想想,就有趣。
玉珠颔首,走进了前厅。
·······
寒暄了半响,陶姐泡了茶来,忙着给大家斟茶。
奶奶(桂花)“阿桃。”
老夫人提高尾音。
奶奶(桂花)“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阿桃“都跑光了,现在家里只剩下我,二太太和月娘小姐——”
阿陶顿住,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奶奶(桂花)“月娘小姐?哪来的月娘小姐?”
老夫人再一次提高尾音。
黄家基业虽然是在马六甲,但是九年前为了避战乱,举家随着亲家,陈家,一道去了英国。老宅中只留了一个老爷的妾室,还有几个看宅的老仆。哪里冒出来个“月娘小姐”?
玉珠将目光转向门口。
阿桃(胆怯)“月娘小姐是……”
阿陶踌躇着,怯怯的看着老夫人的脸色,迟迟不敢说
奶奶(桂花)(狠厉)“是什么?”
老夫人的眼睛瞪了起来,一股狠厉显露无疑。
阿桃(颤颤巍巍)“月娘小姐是……”
阿陶继续踌躇。
月娘“是我!”
一个清亮的女声,自门外响起。
话音未落,一个对相扶的,穿着传统娘惹服的娘惹出现在门口。
年轻的娘惹是月娘无疑。
她扶着的是她的外祖母,黄家的二太太天兰。六十上下的模样,却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灰黄的脸色,发白干裂的唇,头发亦是枯枯的花白了,尽是病态,身子必是不好了。
大厅里,天兰领着月娘出来迎接的时候,桂花一看到月娘就变了脸色。
当时不是把菊香娘俩扔进海里了吗?怎么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一身灵动活泼的劲头,自信又大方,一身气度不输给贵家小姐。
玉珠注意到桂花的脸色很难看,铁青的,似惊似怒。爷爷,父亲,母亲有些惊讶,面面相觑。
一切与当初并无二致,各人的反映,所说的话,都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玉珠好整以暇的观望大家的脸色,上一次没有注意,这一次可得好好看看,调色板一样的脸色。
月娘(忍耐)“我是月娘,菊香的女儿,我的父亲是山本洋介。”
月娘语调坚定,目光带着恨意,难以察觉。但是玉珠却看出来了,想必在场的,也有人看出来了。
天兰“先生,大姐……”
天兰蹒跚着,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黄元和桂花面前见礼,神色凄苦,却不自觉的带着些许讨好的神色。
黄元颇有些不自在,不知是否为这个被丢在老宅这么多年,守了这么久,如今一见便知身体垮了的妾室而心怀愧疚。
天兰哽咽着连说了两个“好”,桂花自端坐如山,脸色一如既往的黑。
玉珠虽坐在她们身后,各人脸色不能细全,但是谁有什么反应,她不用猜都知道。
二太太徐徐走向玉珠的父母亲。
天兰“金成、秀凤,你们回来啦。”
父母亲有些别扭,稳稳坐在原位,全当没看到。
当二太太转过来的时候,玉珠站起身,喊了一声:
黄玉珠(微笑)“姨婆好。”
珍珠懒懒的,不在意的叫了一声,相比于边打呵欠边喊姨婆的天宝……二人其实半斤八两。
天兰“你是珍珠!”
二太太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
天兰“你是玉珠!”
玉珠以为二太太会来握着她的手,但是她只是微微躬着似乎再也直不起来的腰,畏缩的走向天宝。
天兰“天宝,你们长的这么大了,”
天宝有些不耐烦的别过脸去。
二太太有些不自在。
天兰“月娘,你快叫外公,外婆。”
二太太看着站在门口,脸色不忿的月娘,招呼她。
当月娘看到桂花时,眼里迸发出仇恨的怒火!
但她不能流露出来,她不能让桂花知道自己还记得那件事,不然,指不定桂花会使出更多坏招对付她和外婆的。
所以,尽管如鲠在喉,她仍然顺从地听外婆的话,喊道:
月娘“外公好,外婆好。”
月娘依言问好,但是,她紧紧盯着老夫人。
奶奶(桂花)“什么外公外婆!不要乱认亲戚!”
桂花冷冷的说,倨傲的,用眼角瞥了一眼月娘。
玉珠在心里叹气,月娘还是这个样子。这么倔强不服输。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月娘和他娘菊香的事,她还是了解一些的。
二太太年轻时在黄家帮佣,被酒醉的老爷强了,成了黄家的小妾,生下了哑女菊香。
菊香和他娘虽说应该算得上的半个主子,可惜老夫人也是个狠绝的。一个小妾,做牛做马操劳至极,每日忍受正室的毒打谩骂,变得畏畏缩缩,一个庶出的女儿,也生生成了不要工钱的仆妇。
后来菊香逃家嫁给了一个日本人,过了段幸福的日子,并生下了月娘。
月娘出生不久,父亲山本洋介被迫回国参军,最后为了妻女,逃跑时被枪杀。
在前往英国的船上,老夫人,发现了她没意料到的菊香和月娘,将她们母女扔进了海里。
显然,八岁大的月娘记住了害了她NyaNya的老女人直至今日。
在这个家,脾气硬,是要吃亏的,玉珠头疼的看着好友。
金城在一旁附和:
黄金城(阴阳怪气)“可不是嘛,我们都还没有搞清楚她到底是谁。”
阿桃(着急)“少爷啊,你看她活生生就是菊香小姐的样子,她当然是菊香小姐的女儿啊!也就是你的外甥女啊。”
阿陶急急的说道,她是在二太太名下的佣人,是看着月娘长大的。
在她的心里,月娘和菊香一样都是黄家的小姐,必须得到主母的承认。
奶奶(桂花)“阿陶,你还是死性不改——”
老夫人把阿陶的名字和“改”拖得很长,阿陶闻言,慌忙摇头,嗫嚅着:
阿桃(害怕)“不,不……”
天兰“先生,大姐,月娘真的是菊香的女儿。”
天兰(求情)“菊香和月娘她爸死在军人的手里,就留下了苦命的月娘一个人,后来月娘来投奔我,我就擅作主张留下了她。”
天兰“先生,大姐,好歹月娘也是菊香的女儿啊!”
黄元在听说了菊香和山本洋介的悲惨遭遇后,心里生出一丝不忍,加上天兰苦苦求情,也就把月娘留下了。
黄元本以为从英国回来后,蓝屋还是从前的蓝屋,没想到屋内陈设简陋,根本不复往日辉煌。
尤其是佣人,只剩下一个瘸腿的阿桃。他左看右看,气不过,喝问天兰怎么回事。
他去英国前是留了钱的,去英国后还定期让金城往家里打钱,如今怎么落得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