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十）

公主正在房中等待他们，身着轻薄的寝衣，肌肤在衣衫下若隐若现。好几名侍女环绕着她帮忙卸去浓妆。公主卸妆后的面容更显清丽，由宴会上的妖艳变作婉约。

此情此景，几乎让季怀疑起路元东与公主之间存在不可告人的关系了，当然，考虑到浔阳公主的习性，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但接下来路元东的话让他打消了这个怀疑。

“殿下，”他不复晚宴上的轻佻，恭敬地作了一个揖，“您所指定的东西都已好好送到府上了。”

公主玩弄着她自己的一根头发，咯咯笑着说，“不愧是小路！办事就是利落。既然如此，就算看在你的效率的份上，我也得努力一些了。”她挥了挥手，身后侍女呈上几份卷轴让她过目，她粗略扫上一眼，懒洋洋地说：“放心吧，你举荐的这些人物，一定会发现他们顺利到达了理应要到的位子上的。”

路元东脸上恭敬不改，说道：“真是辛苦公主了。”

季恍然大悟，他正在目睹一次真正的“卖官鬻爵”，然而并不觉得奇怪或者震惊，只是感到有趣得很，不管是路元东还是浔阳公主，都卸下了宴会上浮华的面具，变得市侩尖利起来，或者这副样子也不过是另一副面具。

生意谈完后，公主的心情又欢快起来，她开始逗季：“小刺客，你可真可爱！喜欢我的晚宴吗？”

季老实答道：“晚宴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一个乡巴佬，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级别的宴会，所以有些目瞪口呆，还望公主不要见怪。”

公主骄傲地仰起了下巴：“我的宴会，哪怕不是全大郢最盛大的，至少在帝都没有对手。你多来几次，保管以后别的宴会统统不能入眼！”

她又叫侍女拿来茶点，跟季聊了些关于刺客行当的事，季为难地表示行业机密不能多说，她也毫不见怪，只埋怨自己多嘴多舌，季又感受到这位美丽女子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了。

聊着聊着，夜更深了，公主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他们离开，还再三要求季一定要再来看她。

夜里风凉，回路宅的路上只有路元东和季两个人了，夜深人静，寒风刮在脸上，更显寂寥。

季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如果要刺杀，这倒是个好时机，就听见路元东在旁边说道：“怎么样？”

“啊？”季没有反应过来。

“今天，你已经看到了我的秘密之一，”路元东丝毫不为他的迟钝动怒，笑眯眯地解释道，“你怎么想？”

季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经历，慢悠悠地说：“你是指你通过买通浔阳公主来推自己的人上位这回事？”

“不错，”路元东毫不羞耻地承认了，“而公主也只是其中一条线而言。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而我手中有的是钱财。”

“我一直在想，所谓士农工商，不是一种很可笑的规则吗？难道所谓的士人和农人，就一定能比工人和商人高等吗？无非就是方便皇权的说辞而已，却偏偏要给它加上一堆的粉饰，令它合理起来。我既然有钱，有力量，为什么要遵守那些劳什子商人不许参政的鬼政策？我偏要用自己所有的一切换得更多的权力来，这才是商人的规则。而我只按自己的规则办事。”路元东突然激动起来，挥舞着袖子说，“而且，身为商人更是免不了受朝廷的摆布揉搓，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却往往因为朝廷的一句话便化作乌有。我要的是改弦更张，我要的是自己的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

季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发问：“所以？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路元东嘿嘿一笑，片刻之前的豪情壮志又消失无踪了：“你看到了一切，也了解了我的打算，现在你怎么想？”

“我认为你不行。”

“嘿！你也太直接了，这也不是我想听到的东西，不过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真正重要的职位是用单纯的金钱买不来的，这天下说到底还是世家的天下，是权力的天下。就算你富可敌国，恐怕也没法真正撼动这个巨型怪兽半分。”

“你比我想得要聪明，你从前真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不问世事？”路元东撇了撇嘴，“不知你听没听过‘不如虎穴，焉得虎子’这句话？就算希望渺茫，我也想要试试。”

“虽然我觉得是自寻烦恼，不过也随你的便吧。”

“为什么兴致这么低落？此事可与你也有关联呢！”

“与我？”季感到震惊，“你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叫你来看到这一切？”路元东说，“刺客，素来是阴影中的强大力量。我知道你不是你们组织中的话事人，所以需要你带话给那个人，告诉他我的计划，以及询问他是否有合作的意愿。”

“合作？”

“这可是一桩大生意。”路元东气定神闲地说。

“我明白了。”季点了点头。他意识到自己在此事中没有什么发言权，也不能决定什么东西，只是起到一个传话筒的作用。所以路元东之前一直同他嬉笑打闹是真没拿他当盘菜。对此他并不吃惊，只是想到要回山，开心之余又有些胸闷。

他们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影子在院墙上拉得越来越长。季突然发问道：“你居然一点都不记恨我？”

“为什么要记恨你？”

“我可杀了你父亲，”季提醒他，“就算真想杀他的并不是我，你也不至于一点都不恨我吧？”

“你杀了他，我不恨你，”月光照在路元东身上，配着他冷冷的音色，显得他仿佛一尊石雕，“相反，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