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九）

就算是总窝在山上的季，也对浔阳公主殿下有所耳闻。

据说此人荒淫无道，圈养的男宠可以手拉手环帝都一圈，而这种荒唐在驸马因病去世后更是变本加厉，开始光明正大地开放门庭，邀请各种三教九流的人来大开宴会，每夜公主府都灯火通明到白天。更为人所批判的是，公主本人还相当热衷于卖官鬻爵，喜欢举荐那些讨好她的男人。虽然义愤填膺的言官们提交的状子像雪花一样飘满了桌案，但公主仗着皇帝的宠爱，愣是一直平安无事。

季头一次来到这个传说中的地方，心中充满好奇。没错，虽然大家表面上都谴责公主的任性和荒唐，但私底下也在暗暗憧憬她的府邸，那里是无数新潮事物的发源地，来自天下各个角落的各种人物进入那宅邸，带来无数稀奇而具有异国情调的秘宝和故事。妇女们都在偷偷模仿公主府出来的下人的衣着，男人们都在偷偷讨论公主的轶事，就连话本里的神奇故事，也常常以公主府为背景。

终于，那扇厚重的大门打开了。

出来迎接的，是一个衣着简朴的老妇人，她没有对路元东的到来表示什么，只说：“公主已经等候多时了，请进吧。”

难道路元东带他来见的，竟是公主本人么？季怀着好奇，跟着车队进门去了。

终于见识到公主和她的宴会之后，季立刻明白路元东和公主为什么会玩到一起去了——他们完完全全是同一种人。

浔阳公主依旧年轻而美丽，她鹅蛋形的脸庞上涂抹着精致的妆容，更让她显得面若桃李、色如春花，她的衣裙层层叠叠而飘若云彩、色彩缤纷而又秩序井然，仿佛青鸟的尾羽一样艳丽而婉约。公主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这笑容很让人想起些暖到热烈的东西，冬日的暖炉或夏日的骄阳。她的态度也友善而不拘礼。

“小路呀？”公主咯咯笑着说，“大家可等你好一会儿了呢。”

公主的宴席在会客厅展开。季却有些不确定这是不是会客厅了，因为就算作为招待客人的地方，它未免也太过豪华且奇异。房内点满了混有香料的蜡烛，仅仅这样还嫌不够亮，墙壁上还嵌着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每个客人的席位旁都备有精致的暖炉。作为装饰的绸缎悬挂在头顶的屋檐上，像极了一段段彩桥。伴着舒缓的音乐，打扮成仙人的舞女们扭动纤细的腰肢，翩翩起舞。而客席上摆着的装饰物件和餐具，造型各异、晶莹剔透，显然并非中原产物。

公主的客人也像传闻中一样有趣。其中既有草原人，也有西洋人，季甚至还发现了身材矮小的东瀛人。还有来自各行各业的人物，路元东这样的商人已经算是正常宾客，季很怀疑公主还请来了一整个戏班子来看别人表演，还有医师、剑客、妓女……再加上自己这个刺客，少数的几个文人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而且季怀疑他们会因为接受公主的邀请而在他们的群体也被视作怪人。季惊觉天下竟有这么多样的人，而且他毫不怀疑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不会看到这么多不同圈子的人济济一堂并相处融洽。

打完招呼后，路元东毫不迟疑地走向公主，在她伸出的柔夷上落下一吻，这显然也不符合中原礼教，但季已经不感到吃惊了。

“我发现你还带来了一个小朋友，”公主友善地对季笑着，“他是谁呀？”

“殿下，”路元东欢快地说，“容我为您郑重地为您介绍他——季，一位刺客，前不久刚被我抓到来我府上行刺咧。”

“这可真有意思！”公主的反应也异于常人，她美丽的双眸闪闪发亮，“希望你玩得开心呀，小刺客。”

确实是玩得挺开心的，他们不仅欣赏了各式歌舞，还有惊险的杂技（当那个演员将火往公主脸上喷去的时候，季清晰地听见在座宾客惊恐的呼声，而公主只是哈哈大笑），甚至连饭后的行酒令等游戏，气氛都热烈且友好。季注意到公主的宴会表面上相当混乱，实则乱中有序，每个宾客的位置都经过精确的安排，足以使每个人都满意而且不至于起冲突，酒菜也根据客人的不同出身做了许多调整，而游戏的语言和流程也尽力让使用不同语言的客人享受到乐趣。客人们显然也对这种用心有所察觉，而且相当受用。总而言之，这是一次宾主尽谊、相当成功的晚宴。

但这依然没有解读季的疑惑：路元东到底带他来这里做什么呢？

晚宴结束后，季本以为他们要打道回府了，没想到路元东只安排了其他人自行回去（季注意到来时带的大箱子已经没有了），而他自己带着季向公主府的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