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

我回了青丘。我确实无法不回青丘。本来在大战里我也受了伤，而且日日给师父喂血，让我感到异常的疲累。我的血倘若真的流干了，还有谁能够再给他喂血，保他仙身不腐呢？

 趁着夜深师兄们沉睡之际，我带着师父，一起回了青丘。青丘正北有座枫夷山，是座小山。半山腰有个灵气汇盛的山洞，阿爹给起的名字，唤做炎华洞。这洞本是天劫前，我为自己选的长眠之所。

 我将师父放在炎华洞的冰榻上。因担心自己将血取出来，万一没力气端来喂他就不好，便再一次躺在了他的身边。后来，阿娘渡给我一半的修为。我便算捡回来一条命，也回复了女身。

 添了阿娘的照拂，我依然日日往胸口捅上一刀，以取心头血来喂食师父，却也不见得多辛苦了，只是还不能下地。

 让我欣慰的是，师父身上的伤一日日地好了起来。终于，我做了些什么。我觉得自己好歹也有了些用处。

 后来，师父的伤痊愈了，而我只需一个月供一碗血即可。再后来，我做了青丘的女君。

 有时候岁月太过绵长，绵长到让我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回忆了。而若水河畔的那场大战，已很少被人们提及，也渐渐地被人们遗忘了。我谈不上这到底是好还是坏。总觉得，师父他不会在意，反而会暗自欢喜。他在意的不是人们日日在嘴上叨念他，叩拜他，感激他，而是这日子可以安静得把他遗忘，把战争遗忘，把所有的不安统统遗忘。

 日子渐渐地过着，我也终于认清了青丘不是昆仑虚，却又忍不住把青丘当成了昆仑虚。每日清晨，取一支青丘的桃花，插进他头侧的花瓶中，让这缕芬芳环绕他。这依旧是我每日必修的功课。青丘的桃花，由于水土的关系，要比昆仑虚上的饱满艳丽，可我心里却总是惴惴不安，不知道师父会不会喜欢，毕竟少了那清冷高洁的风韵。

 师父在沉睡着，所以我不用再去奉茶，却会偶尔端着杯清茶，在他床头稍坐。一如当年在昆仑虚上，每日借着奉茶的由头去房里看他一般。虽然此时的他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目，再不能与我彼鸣我和，既无淡淡的笑容，也无那句浅浅的“十七”，但我却总觉得他和当年没什么两样。

 我就这样捧着茶盏，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静静的面容，细细的眉眼，英挺的神韵，便很是心安。或者和他说说从未向他或向任何人袒露的心事，或者练个新学的把式。从容而又安然。在那一刻，我终于可以不做女君，而重新做回昆仑虚那个无忧无虑被师父宠爱的司音。真好。

 而后，走出炎华洞，迎接我的是青丘温煦的风，还有几缕桃花的香。心里无比惬意舒畅。青丘的女君其实很好当，青丘民风纯朴，事情也不多。而我要做的，不过是让他们一直地纯朴下去。就好像昆仑虚，不分贵贱，不问背景，只有师徒、兄弟。没有轻重，只分对与错。

 我在此时仿佛多少理解了些师父，多少懂得他一贯深邃安静的眼眸里，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做派中，到底蕴藏了些什么。他沉静的心思，他对天下的担当，对弟子们的爱护教诲，我仿佛在此时方才明了些。

 师父虽然在炎华洞里好好地躺着，可我却总觉得他仿佛化作了青丘的风，在我身边徐徐环绕。而我则也会每每去想，如果换作了师父，他会怎样。如果，我无力去唤醒他，那就把我自己变成他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