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

再好玩的宴席，也有散了的那一天。上清境的法会也是如此。在最后的一天，墨渊再一次坐上莲台，却不是讲经论道。他搬出来太古遗音琴，奏了一曲大圣佛音。

 白浅只知道，这不过是个形式罢了。而对于师父的琴，她实在太过了然。她懂得其中的深邃，也领略过其中的浑厚。尤其记得在青丘时的合奏，混杂着太多让她说不出的心绪。而这一次的琴却又有了些许的不同。用八个字概括，便是：沉稳悠扬，空旷娴静。（这不是我概括的，是唐七写的）如果换成一个字的话，就是“定”。非常的安定。

 白浅这一次不再举着瓜子了，因为着实无用。师父的琴音比瓜子有趣太多。但这一次的琴里不再是深厚广阔，而是安定得让她意外。所有的杂念，所有的心慌，所有的忐忑，所有七上八下，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都随着琴声化了去。然后便是安定，安定地笃信着什么。

 她略略抬眼，看着低头抚琴的师父，看着日光把他的玄色衣衫照出了光。而他则在光影的最中央，高挽着被她梳理得整齐的发髻，干净、英挺、决然。她的心猛地动了动。她觉得这就是神本来的模样。

 乐声渐渐平息，四下里依然无声，所有人都被乐声俘获，所有的浮躁都化成了安定，在这超凡的乐声里缓缓沉淀。仿佛每个人在此时都已明了，为什么墨渊能够是司乐的神。而能弹奏出这样的音乐，便是神仙，也极难。

 白浅有些自豪地看着四周，也看着莲台上师父看着自己时的灼灼目光。她只觉得眼里突然湿湿的。也许是太幸福了，能够被这样的目光这样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墨渊缓缓站起了身，转身离去。众人也逐渐散去。白浅的心里一阵恍惚，突然很是不舍，又一段逍遥美好的日子到了尽头。

 情不自禁地去寻师父，结果却让她吃惊。未到师父的房门口，只经过一堵矮墙。她见到一个玄色的身影，手扶着墙，弯着腰。不再英挺也不再利落，而是在风中轻轻地颤抖着。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师父？”她有些错愕，赶紧走了两步凑上去。那人在此刻转过了脸。

 这是她平生从未见到过的师父。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涔涔，身体不住地轻抖，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但却又支撑不住。

 她慌了。在她心里，师父永远是那个不败的战神，即便身受雷击，也有着傲立不倒的身躯。而此时，她只觉得手中的师父，却是再也直不起身来了。

 她不知道，此时的墨渊比她心里还乱。强行出关，温泉疗伤，莲台论道，他只感觉身体已难负荷。弹完最后的这一段琴，心里是万般灼烧的痛楚，强撑着走回房，不想却只走到了房门口的这面矮墙。

 他只感觉有人扶住了他，力气不算太大，似乎还有桃花的香。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回转过头来，果然见到了那个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他勉强地喘了喘，向外推了推她，拍了拍她的手，道：“无妨。”

 正说着，心头难以忍耐的痛楚再一次涌了上来，整个人像要被掀翻开来，忍不住一阵猛咳，似乎连绵的雨，无从止歇。白浅再次扶住了他。这一次加了很多的力道。他再又顿了顿，最后心也不能不软了，任由白浅扶着，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灵宝天尊来的时候，墨渊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脸上的神色稍稍好了些。灵宝天尊叹了一口气，墨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白浅，示意他不要多话。灵宝天尊轻轻点了点头。他和墨渊是老友，当然既懂得他的伤，更懂得他的心，所以只丢下了一副药，并且安慰白浅他师父只是重伤初愈，累了些。

 白浅点了点头。煮药这事儿她在东荒就已练得很熟。一面盯着药锅，一面哭成了泪人。她难道不知道么？师父为了她挡了三道天雷，伤得必然很重。然后又以为自己伤情，所以提早出了关，还带她出来玩，助她散心。师父对她的种种爱，种种情，她难道真的就不懂么？

 捧着药碗，她擦了擦眼泪。她知道，师父不喜。若再见到她的泪，师父的心里只有更乱。想及此处，她整了整头发和衣衫，觉得无错，这才端着药碗走进了师父的房间。

 师父依旧在床上躺着，眼里写满了疲惫。白浅只觉得心里痛得紧，忙在床边坐下，推开师父伸过来的手，硬把他按在了床上，稍稍舀起一勺药汤，送到了师父的唇边。

 看着师父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张开了嘴，乖乖吞下了汤药，却又再一次皱起了皱眉。

 “是这药苦么？”白浅低低地问。

 墨渊淡淡地摇了摇头，眼里却似乎闪着微微的光。

 白浅叹了一口气，才想起身边已经没有了昆仑虚的蜜。真就有这么苦么？苦到了让师父皱紧了眉？或许是他为我吃的苦已然太多？白浅忽而一咬牙，既然这是苦药，我便同师父一起尝了。既然无法分担师父的伤，那么若苦，便同师父一起苦吧，至少算是做了点儿什么。

 想到这里，她端起药碗，喝了满满一大口药汤，让那苦涩的味道在她自己的口中流转，然后定定地看着师父那有些苍白的脸，心里却是一松，终于，她可以为师父分担些什么了。

 不想，整个人在突然之间被拥住了。不及反应，师父的舌已破齿而入，速度快得惊人。白浅只觉得错愕。思绪在瞬间停顿，她倒入了他海一般的怀。她只觉得此时的师父，眼中不再波澜不惊，也不再千尺寒潭，更不再深邃得高不可攀，而仿佛璀璨的星河，还闪着迷蒙的月光。轻柔却又迷人。她知道那是情，也是爱。

 他的舌尖在她的口中撩动着，轻灵地与她的舌辗转腾挪。两个人的舌尖便开始了默契的舞动。时而轻柔，时而热烈，时而吮吸，时而抚摸，时而嬉戏。苦苦的药汤也在两人的舌间滚动着，时而因她口中的清凉而冷却，却再又因他舌尖的热烈而沸腾。

 其间，她只轻轻地问：“还苦么？”

 他也轻轻地答：“这样的药汤，比蜜还要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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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