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场

之后，墨渊接了灵宝天尊在上清境办法会的邀请。墨渊地位尊崇，四海八荒的上神们开法会，都会邀请他去讲道。而对于出门参加法会的事儿，自打白浅入了昆仑虚学道以来，就没瞧见墨渊做过。白浅当然明白，墨渊对此并不喜欢。

 墨渊接过那帖子后，虚虚一瞟，道：“讲经布道着实没趣，但上清境旁边有座山还可以攀爬攀爬，小十七，你也收拾收拾与我一同去。”

 白浅欢天喜地地跑去房中收拾。一来师父肯出去走动，显然伤已大好了。二来师父看自己心情不好，故而想带着自己去散散心。想着又能和师父出去玩了，她的心怎能不雀跃起来。只可惜，法会上的日子固然逍遥，但却是他们师徒之间最后一次游山玩水了。而下一次这样的机会，要再等上七万年的光阴。

 对于道场，墨渊确是无兴趣，但答应灵宝天尊的邀请，却还有另外的一个目的。为了上清境的温泉，传说可以治百病。

 墨渊知道自己的伤没养好，也知道擎苍之乱迫在眉睫。那么他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尽快地好起来。而上清境的这方温泉，刚好适合他。

 被温泉浸泡的感觉其实并不舒服，尤其他这一身的伤。湿湿热热的水触碰到被雷击过的伤口，疼痛便嘶的一下炸裂开，沿着身体一路上窜。温泉中的药力也直抵着他的内伤，一股热辣辣的什么在胸中翻涌，似乎无可抵挡。他忍不住全身一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略略静了静神，他闭上了眼睛，让自己浸在水里不再动。疼痛的感觉再一次淹没了他。他只感到不多时全身便已经是一层水气，说不清是因疼痛流出来的汗，还是因这温泉的热度。但为了能让温泉发挥最大药效，尽快养好伤，他似乎只能强忍。

 他知道自己很疯狂。最近做的所有的事都很疯狂，无论是只身一人去翼界救人，还是逆天而为替白浅挡天雷，或是像现在这样泡在上清境的温泉里急功近利地疗伤。只是，他别无选择。

 擎苍必然要反，而他也必将领军出征，以战止杀，把翼族的祸乱平息。因为他毕竟是父神之子，他怎忍心看着天下太平被践踏，又怎忍心看着满目疮痍、哀鸿遍野，累累尸骨布满四海八荒？他是个战神，但不喜杀戮，却为保全。保全他心中的天下，他的大义，此时又多了一个心中最爱的人。他只觉得自己内心充满了力量。他只希望到最后，所有的一切他皆能保全得下。

 而此时的白浅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番心境，因为她被上清境的法会吸引了。其实对于法会，白浅也是不喜，觉得和老和尚念经别无二致。可若有师父讲道，怎样都会不同。哪怕只是去看看师父，也会很开心。

 手里抓了一把瓜子，混在了人群中间。师父缓步走上了莲台，一身玄色的衣衫，低调但却彰显着不凡。头上高挽着发髻，整齐利落，刚好凸显了那绝佳的五官，英挺的脸。白浅看到这里，心里微微一甜，那是她今天一早的杰作。手心里似乎还存留着师父发丝的柔顺感。

 此时刚好有一缕阳光照了过来，为那棱角分明的轮廓又添上一抹淡淡的金黄色，更显得他气韵不凡。而那双眼睛，光芒内敛，沉静幽深，仿佛万年的岁月沉淀，却又默默无语地尽展于眼前。白浅只觉得被那目光吸了进去，无法自拔。情不自禁地，她想起了酒窖里的那个吻。

 从他开口讲第一句话的时候，全场便都安静了。他的语声细细的，每个字却又铿锵有力，直灌入耳。如若落入沙滩的雨点，字字凿凿，句句在心。墨渊讲经，没有多余的话，清晰、利落、有分寸。那些深远艰涩甚至无趣的道法，出自于墨渊之口后，便仿佛拨云见日，骤雨初霁，晴空万里之后，再斜挂出一弯彩虹，让在场每个人的心都被涤荡，既而陶醉、洞明。

 这是一种白浅无法说出的感觉。只觉得天地在她眼前赫然敞开，仿佛一滴水般透明，一片雪花般洁净。内心清明得仿佛可以容纳下万事万物，也可以在天地间无拘无束地驰骋游荡。

 白浅平生第一次懂得，原来讲道也可以这般深刻有趣。只可惜，总有喜欢煞风景的人。

 墨渊堪堪停住话，便有人蹿上高台，和他论战。若说辩论也算仙家常事，只是此人自恃过高，言辞激烈，话语间颇有些机锋，更透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白浅气得好想骂人。可墨渊却处乱不惊，微一皱眉，语声不高，但却句句落实，仿佛秋风横扫落叶，面对那人的机锋，并不退却迂回，却是一路迎上。而挑战他的人，却突然变成了小溪水流，只溅起几滴轻浅的水花，全然抵挡不住墨渊的汹涌深沉，更被墨渊的浩瀚所淹没，不多时便败下阵来。继而又有一两个胆大者跳了上去，也是纷纷溃退。

 白浅看得几乎痴了，才知道师父论道竟然也可以如此酣畅淋漓。手里捧着一把瓜子，竟也忘了吃了。此时，她和他的眼光不期而遇了。他那略略凌厉的目光便在瞬时扬起了一抹温柔，仿佛一束微光，把四周照亮。

 只是对手还站在面前，他还需要在那里侃侃而谈，但却会不时向白浅所在的方向偷偷地瞟，只为看看那明媚得可以融化整座山川的柔柔的光，也让她眼底的清澈明亮温暖他自己的心。他一边与人论道，一边将自己全然投入到那样的眼波里，并放任自己被融化掉。他默默地对自己说道：我所做的一切，尽管有些疯狂，但却是很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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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