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胭忘了自己是如何结束与刘耀文的通话,只记得电话很久都没有被挂断以及那头强抑的泣声。
然后恍恍惚惚,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怎么离开的?什么时候离开的?陈胭通通不知,也压根不敢去问。
她就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亲自斩断了与刘耀文的所有过往。
毫不留情。
这通电话结束之后,刘耀文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明明这些都是陈胭所希望的。
两人互不打扰,过些时候,刘耀文应该就能忘掉她忘掉那段时间那些虚幻而绮丽的暧昧了吧。
可事情如她所愿了,陈胭又不受控制开始想念他。
为了脱身出来,陈胭完全投身于工作中,她努力摆脱掉做事情畏手畏脚的毛病,变得更加令行禁止起来。
4月初,陈胭随着团队率先赶赴第一期节目的拍摄地——旒阳县椤霄山,这里住着旒阳油纸伞传承人刘承选老先生与他的家人。刘承选老先生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陈胭到的时候,老先生穿着青衫步褂在家门口迎接他们。
他站立时双手反背,背脊挺得笔直,整个人身上都充斥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可与人说话时,态度又非常和蔼。
“可算等到你们了。”老先生声音沧桑。
陈胭将背上的大书包紧了紧,随着团队往老先生家中走去。
刚入院,映入眼帘的便是成捆的完整翠竹和劈开的竹篾。
灰砖青瓦,屋檐下廊沿上,那里还摆着一把未完工的伞,竹骨架已经制好,有细线规律地缠绕其上。
虽是半成品,但足以看出其精美,一下就吸引住了陈胭的目光,但这只是开始,等进了院,陈胭才真真正正体会到什么是精妙绝伦。
一把把制好的油纸伞如花绽开倒挂房檐下,每把伞面都绘制了淡雅水墨,色彩繁复让人眼花缭乱。
接下来的几天,陈胭几人都随着老先生学习纸伞制作。
一期电视节目经过剪辑后播出时长为三两个小时,艺人最多只会来此拍摄五天十天,整个幕后团队却需要前前后后忙上数月,试验嘉宾会经历的所有流程,以确保万无一失。
他们从选竹备料,到纸伞骨架的制作,再到伞柄伞托,接着还要浸水晾晒等待缠线。陈胭觉得缠线这道工序是新手进行纸伞制作里最难的一道,它需要足够的细致与耐心。
五次缠线过后,便开始糊伞面,到此,一把半成品纸伞完工。
尽管老先生教的是最简单的纸伞制作,但流程的繁琐让一同学习的几名同事逐渐没了耐心,只陈胭一人认真依旧,老先生见她好学,也开心地教了她很多。
老先生絮絮叨叨同陈胭说话,他说这些年人们出门都撑洋伞,洋伞是方便易携,但纸伞是祖先时代就流传下来的,它的实用性不比洋伞差。
老先生说他想找个传承人,之前有收过两个徒弟,可惜他们只学了一两个月便嚷着没前途,要出门打工,家里子孙也对此兴致缺缺,他很担心这门技艺从此遗失。
他说前几年有韩国人过来想要同他学习制伞,开出的条件很诱人,家人都劝他同意,他自己也动了心,躺床上辗转几天后又拒绝了,他害怕将自己的独家技法倾囊相授后,日子久了这门精妙工艺连起源都被污名成人家的了。
老先生还说:“你们电视节目找上我,我不知道有多高兴,我想现在的人不是不喜欢油纸伞,他们只是缺少途径了解,电视节目播出后,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上纸伞的吧。”
陈胭点点头:“一定会的。”
老先生问她想要给纸伞上什么色,陈胭思忖片刻,回答:“胭色,胭脂的胭。”
“需要调,我制伞几乎不用这色。”
陈胭轻柔笑着:“为什么?”老先生娓娓道来缘由:“比起朱红,它少了些庄重,比起妃色,它又不够活泼。”
顿了顿,老先生又问:“为什么想要上胭色?”
“我名字里有这个字。”
老先生了然点头。
调色上色,又在纸伞伞面刷了好几层熟桐油,晾干,一把最简单的油纸伞才基本算完工。
陈胭看到老先生制作的纸伞伞柄上都有刻字,她询问可不可以帮她也在伞柄上刻一个字,她想等节目拍摄结束后带走留念,老先生欣然同意,问她想刻什么字。
陈胭不假思索:“刻一个文字。”
刻好字的油纸伞交到了陈胭手中。
陈胭拿着这把伞站在阳光下,伸手撑开,淡淡的桐油味萦绕鼻尖,她端详伞面许久,与老先生制好的妃色朱红色油纸伞相比,胭色在视觉上确实差了些许。
恐怕也只有刘耀文会觉得,胭是世间绝色吧。
之前刘耀文送她钥匙扣,陈胭就想回赠一个礼物的,想了很久没想好送什么,现在想到了做好了,礼物却再也送不出去了。大概她和刘耀文,这辈子再也没有缘分了吧。
熟悉了制作流程,节目组又根据实际做出调整,决定用上下两期节目来做油纸伞相关。
各方面准备工作做完,艺人嘉宾也如期而至,节目有条不紊进入拍摄环节。
4月中旬,首期节目拍摄完毕,陈胭也跟随团队回到了江州,呆了不到两天,又紧张投入到了下期节目拍摄中。整整三个月,陈胭与团队辗转于全国各地,除了油纸伞外,还接连拍摄了木偶戏、花灯、扎染、绢花等非物质文化遗产。
节目拍摄进度过半时,前期节目的后期剪辑工作也如期完成,5月末,首期节目于周五晚10点半在省台播出,收视很差,反响平平。
一档全新的电视节目,没有流量没有知名度宣传也少得可怜,收视率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这档节目几乎倾注了陈胭所有心血,它没被认可,陈胭自然也难受。
不仅陈胭,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小红也忍不住难过,她抱怨着:“我们节目,环节流程没问题,剪辑花字有趣,艺人嘉宾也挺有梗,虽然是介绍传统文化,可看下来也不觉得枯燥,为什么收视会差成这样?”
陈胭摇摇头,只能安慰小红:“可能观众还不知道,等再播两期,应该就好了吧。”
第二三期节目播出,观众确实多了一些,不过收视率并没有好多少,节目组连夜开会找原因,有人觉得是没有流量,有人觉得是宣传不到位,也有人觉得是播出时间太晚,有人认为三个原因都占。
收视差的原因能找一大堆,可惜一个都解决不了,流量请不起,想宣传没经费,黄金档又轮不到。
怎么办?没办法,顺其自然。
就在所有幕后人员都持悲观态度时,这档电视平台上收视惨淡的综艺节目,意外地在网络上火了一把,更意外的是,受众群竟然绝大多数都是年轻人。
有人惊叹非遗工艺的精巧,有人喜欢节目画面的唯美,亦有人只是纯粹厌倦了快节奏的竞技综艺,总之这档节目网络播放量节节攀升的同时口碑也接连上涨。
而之前那档大热综艺却在最新一季遭遇滑铁卢,收视口碑双双下跌。
世间事,总是这样难以预料。
更加难以预料的是,那样的工作强度下,陈胭竟然还能时不时想起刘耀文来。
节目收官,陈胭的生活也骤然转闲。
丈夫李正铭一改婚前热情,对待陈胭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了,十天半月不回来也是常事,不过陈胭并不在乎,他冷淡,陈胭比他更冷淡,两人结婚四个刘耀文多月,过得比陌生人都不如,也从未同过房。
倒是婆婆热情依旧,天天对陈胭嘘寒问暖,经常搭手照顾陈月红,隔三差五携钟点工来婚房里做饭打扫,每次来都不忘催促陈胭:“胭胭,你和正铭结婚也有些时候了,可以开始备孕了。”
陈胭眼皮子一跳,搪塞道:“我和正铭工作都忙……”
婆婆笑容很和蔼,讲话也轻轻缓缓让人如沐春风:“我知道都是正铭的错,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多多少少冷落了你,胭胭,你多体谅他。”“妈,你放心吧,我会的。”
“女人当如水,要多包容男人多体谅男人,家庭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忙再多又有什么意思呢?俗话讲得好,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是抓住他的胃,你说是吗?”她说着拿汤匙舀了一勺热汤递到陈胭嘴边,笑容很意味深长,“胭胭,帮我尝尝咸淡。”
陈胭看着她的笑容眸光微敛,凑过去抿了一口。
“刚好。”
味道尝完了,她话中之意陈胭也明白了。
可惜,就算没有陈月红的前车之鉴,陈胭也不是个会为了男人放弃工作洗手作羹汤的人。
更不必谈是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男人。
不过她会装,尽管生气,还是好言好语敷衍着:“我都明白的。”
后来,婆婆旁敲侧击的情况越来越多,陈胭的敷衍技巧也越来越高超,她哄着说:“妈,你放心吧,我和正铭都还年轻,你还担心没有孙子承欢膝下吗?”
日子一天天过着,无波澜,如死水。陈月红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化疗过程又极其痛苦,她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陈胭请了护工,不忙的时候,她也会来医院照顾。
照顾归照顾,陈胭很少与陈月红讲话。
她是同意了那段婚姻,可对陈月红,陈胭心里始终有怨气。
陈月红却越来越依赖陈胭了,陈胭不来时,她一遍一遍问护工“胭胭什么时候来”,陈胭来了,她又一直拉着陈胭的手不放,就算化疗产生严重胃肠道反应恶心呕吐时,她也要笑着对陈胭说:“妈没事,妈挺得住。”
每个人都是复杂的,陈月红是,陈胭也是。
陈胭明明应该恨她,恨她毁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可当看到她被病痛折磨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时,陈胭又忍不住,一个人无力靠在医院走廊里失声痛哭。
陈月红最终还是没能熬过17年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