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上深绿色的手术服,旁边的小护士推来一个放着好几个托盘的医疗推车。
护士2叶医生,这个是一会腰穿用的东西,您检查一下。
叶清欢明白了。
我瞥了一眼托盘上密封着的穿刺针和少量的麻醉剂,皱眉。
叶清欢怎么这个麻醉剂含量这么低?一般来说都要2%利多卡因麻醉剂,这个含量………去把麻醉医生给我叫来!
我生气地对护士催促道。
护士2叶医生,这位唐晓翼病人之前的检查对麻药有些轻微的敏感,所以不管什么,麻药都要含量小一些。
叶清欢什么??
我愣在了原地,身子不自觉发凉起来。
腰穿又称腰椎穿刺术,通过穿刺针穿过脊髓和腰椎间孔收集脑脊液。对提取的脑脊液进行测试,以分析化学成分中是否存在细菌和病毒,包括观察脑脊液的压力等。
有一少部分病人天生就对麻药敏感,而唐晓翼………就是这类人中的一员。
叶清欢一会我自己来就好。
叶清欢谁也别进来。
护士2叶医生,可是万一………
看着护士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明白她的意思。
腰穿很痛苦,尤其是打麻药针时,很多患者都会不自觉出现严重的抗拒,很容易伤到腰穿的医生。
叶清欢就我一个人来。
我戴上口罩和手套,推过医疗车。
叶清欢在这里等我,一会取完脑脊液迅速去化验,然后约专家会诊。
护士2好的,叶医生。
当我推开病房门时,唐晓翼正坐在窗台前,窗帘是合上的,他就那样出神地望着,我不知他看的是窗帘还是自己幻想中的远方。
他换上了病号服,把他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了,毫无血色,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洒在他耳朵侧边的三个藏银耳环,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叶清欢学长………
我推着车缓缓走到他的床边,整个房间寂静无声,只有轮子碰撞地面的轻微声音。
他看了一眼托盘里粗大的穿刺针,镇定地确认了一遍。
唐晓翼今天做腰穿是吗?
叶清欢是。
他点了点头,用右手利落熟练地解开扣子脱掉病号服放在一旁,只剩下里面的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衫。
看着唐晓翼戴着手套,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左手,我鼻头一酸。
我记得高中时,他是学校管弦乐队的键盘手,弹的一手好钢琴,尤其是那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而如今………
我忍着心酸低头拆开麻醉针的包装,兑好药水。
叶清欢学长,因为你的体质原因,麻醉剂含量…
唐晓翼我明白。
唐晓翼打断我的话,看了一眼针头,侧卧在床上,因为是背后,一只手很难行动,他艰难地想把衣服掀到肩胛骨上,露出腰身。
我急忙伸手帮他轻轻掀上去,指尖正好碰到了他冰凉的皮肤上。
唐晓翼转过头,感激似地对我微微一笑。
我看着他腰身上凸起的骨头,和清晰可见的三个针眼,眼泪再也控制不了地流了下来。
我就那样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麻醉针,无声地哭泣着。
他,唐晓翼,曾经是多么骄傲朝气的少年啊。
都到了要亲自做腰穿的这一步了,我还是无法相信他得了这种病,不治之症。
唐晓翼我做过三次,知道大概是怎样的痛,可以忍受的。
唐晓翼顿了顿,轻声道。
唐晓翼你不用紧张。
我突然有一丝庆幸,快二十年了,他的声音除了低沉了些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像曾经那样清润,温柔。
我尝试着与他聊天分散注意力,一般医生在打麻醉针时都会与患者聊天,以求分散注意力减轻患者痛苦。
叶清欢学长,你吃饭了吗?不是………
我脑袋一短路,一片空白,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噗嗤一笑,用右手抓过旁边的枕头。
唐晓翼清欢,不用跟我说话,这样我更紧张呢,打麻药吧,我没事的。
叶清欢啊?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还有更紧张的?
叶清欢那学长,我打麻药了………你忍着点,打完了再取脑脊液就不疼了………
我突然发现这句话骗骗自己还可以,因为他的体质,麻醉剂含量本就少,取脑脊液时一定会比别人疼上数倍的。
我给他罩上无菌衣,涂上好多层碘酒,好像这样就可以减轻他的痛感一样,然后推上药,开始注射麻药。
注射过程中,我无法看到唐晓翼的表情,我只有不断在心里默念着:1ml 5-8s,1ml 5-8s……………
当拔出针头后,我一边用纱布按着有些渗血的伤口,一边紧张地看向唐晓翼。
叶清欢学长?
唐晓翼我没事。
我还没问出口,就看见他向我晃了晃右手。
唐晓翼现在腰穿取液吧。
他轻咳一声,把枕头抓到自己身旁。
这个时间正常来说麻药已经起效果了,我迅速准备好穿刺针,深吸了一口气。
叶清欢学长,忍一下。
当穿刺针进入皮肤后,我明显感觉唐晓翼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我的心在那一刻也仿佛被人拧了一把。
我余光看见他的右手正死死握着枕头,胳膊上一根根青筋凸起,随着第一次的失败,穿刺针的又一次深入,他的身子又小幅度地颤抖一下。
叶清欢学长!要是太痛你就喊出来啊!
腰穿很少有一次成功的,我见过很多患者做了五六次都没有成功。
叶清欢学长,你的椎间隙很宽,这次一定能取出来啊。
第二次也失败了,在针头取出来的一瞬间,我看见唐晓翼猛地松开了抓着枕头的手。
唐晓翼没事的………别紧张………
他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看着他汗津津的手,我心如刀绞。
这次,一定要成功。
我在心里祈祷着,又开始了第三次尝试。
唐晓翼呃————
这一次唐晓翼的感觉好像更加敏感了,不受控制地轻叫出来一声。
我不停地祈祷着,祈祷着,这次,一定一定要成功…………
看到晶亮晶亮的液体出现在针管里以后,我几乎差点狂喜地叫出来。
在拔出针头的那一刻,唐晓翼的身子一下瘫软了下来,被握的皱巴巴的枕头也从床上掉了下来。
处理好伤口后,我用医用手帕给唐晓翼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他轻轻摆了摆手。
唐晓翼不用…………
叶清欢学长,你听话。
我固执地给他擦拭着额头和太阳穴。
叶清欢学长,平躺六个小时,这期间除了头部不要动外,可以适当活动活动其他部位。
叶清欢最好不要喝水啊,但如果渴的受不了了可以喝一点点。
叶清欢一会我亲自找的四个护工就来了。
他微微一笑,轻捻了一下手指。
唐晓翼四个护工?害,我又不是皇上,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啦。
叶清欢不行,你必须听我的,我可是医生。
我毫不示弱地开口,替他掖了一下被子,突然蹭到了有些湿湿的东西。
血?!
我看见他立刻把右手塞回被子里,装作睡着的样子闭上眼睛。
这是要多疼才会活生生地把自己的手掐出血来啊………
我低头捡起枕头,果然,上面还留有未干的血迹。
叶清欢学长……………
叶清欢如果………我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