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剪情痴

……

开篇，是一行正楷，写的很规整。“言笑晏晏，忧思难忘。”是这本书的开头。九祈很难相信这是出自那个少年之手。自那次亲临书铺后，岚千文倒是给她送来了原本的稿件，不是市场销售的稿件，虽不明何意。但她还是翻读，也当做日理万机中的一点休憩吧。

毕竟，宵衣旰食的，可是很累的。

不过这少年拥有如此文采，为何写起了一些不堪入目的话本子？九祈暂时想不通。不过他既然让她去问问幕僚，估计他在暗影中有旧识。

〔书▼〕

东有凰凤，唤日炎炎，焚身浴火，涅槃重生；南有蛟龙，腾水击浪，落海则眠，夜伏昼出。倘若天空和海洋相遇，将谱写出一篇动人的诗歌。

有一王朝小公主，名唤潮。亦有一王国二皇子，名焚火。

唤潮和焚火，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却在一次游集上牵起了或许不该有的红线。却也经历了原本不该有的危险。

“游集会么……”九祈翻开着，神色游离。“还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素材……”明明这件事除了自己和奕商，不应该再有第三个人了。当年的那些小厮和双方父母谁都没有明说，似是忌惮当年绑架她和奕商的歹徒。究竟是为什么呢？虽然她多多少少有些眉目。

“但愿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不要牵扯着更大的阴谋”九祈放下稿纸，扶额凝思。毕竟到父母离世后她也没能知道当年绑架自己和他的人究竟是谁……加之没坐上这个位置之前，四皇子野心勃勃，她更没有精力去深究了……

咕咕——御书房的窗棂外，一只灰脖子白色鸽子站立着，鸽子的脖子上的灰羽像是一圈项链，它的脚踝绑着一个纸条，蓝宝石一样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这是她与暗影诡影的通讯信鸽。九祈皱眉，她从案板前起身，打开窗户拆下信鸽脚踝上的纸条，纸条上赤裸裸的写着几个字“摄政王微服江兰，可需查清？”

微服私访？摄政王的信息网不够全？怎需微服私访江兰？九祈觉得事情不简单，她迅速写下下一步命令，命其先仔细观察一番。然而刚写好纸条后，她突然发现纸条好像隐隐约约有其他字，这种痕迹……是水墨。九祈即刻取水沾湿纸条，果然，先前的黑色字体被洗去，留下的是全新的字“摄政王只身跃海，引来天象，属下认为，江兰叶沪，蛟龙生焉。”

“蛟龙生焉……”九祈放下笔，阅后即焚。

伊王朝，山海界。伊王朝并不是一个大国，但它坐落于山海界与人界交接处，所以，伊王先辈们为了保护弱小的子民与山海界各仙家达成合作，仙家护伊王朝子民无虞，伊王朝替山海界伪装，它们不想被世人所发掘。到了后来，受仙家影响，伊王朝以及周边的附属国成立各色各样的门派宗教，痴心妄想般的追求长生、长命，也因此出现了一批豪杰赢得了山海界的尊重，据说这批豪杰在仙逝之前将自身全副成就熔炼成一本书，而这本书即是《山海经》，再后来，人类之间内乱不断、外战不停，听说了伊王朝这里的种种传说，其他国家野心勃勃想将这里占领、抢夺。那批豪杰的子嗣后裔为了保护先辈心血将《山海经》凝炼成一支银簪，银簪的标志是个花钿，就这样又传了一辈又一辈，到了他们这个时代，《山海经》已经成了荒诞无稽的杂书，包括那支银簪也成了传说。但……诡影传来的密札，让她心有动摇。“山海经……原来真的存在。”她说。

与此同时，另一个疑惑浮上她心头。为什么诡影会知道蛟龙？她原本以为这种事除了皇家，不应该有其他人知道。“罢了，初见他时，他身上本就疑点重重。”

这事发生在四皇子执政期间误杀了一位忠臣的故事，那时她深居宫内，对于四皇哥的残暴行为并不了解，直到后来同奕商里外合作决定扳倒四皇子时她出过宫一趟，也是在那时遇见了如今的诡影，借摄政王家的信息网了解到他是那位忠臣的养子，长她一岁。他似乎是侥幸从四皇子的围剿中逃了出来，但后来她才明白，那不是侥幸，是他自身的实力，毕竟一人杀出围剿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在他身上她总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不过，他似乎太过张扬，导致四皇子也开始关注起他，九祈当时就觉得也许可以试试将其招安借以扳倒四皇子。她仍记得当时遇见这位十八岁的少年时，他那语出惊人的表现。

“伊宁帝现在暴政无度，你没有想过杀了他为你的家族报仇？”那时是冬天，雪落无声却大的出奇，几乎整日整日都在刮风，她披着厚重的棉绒披风，手里也拿着暖手玉，而他衣着单薄，看上去也是极其虚弱，但他像是感受不到任何寒冷一样，独自一人伫立在雪地中，枯叶冻雪之中，神色漠然，像个人偶。

“杀？呵，他也配？”他眼神空洞，看不出任何灵魂。

“你这话什么意思？”九祈不悦，但也佩服他的傲骨。

“杀他，很简单，但便宜他了。倒是公主你来找我这种奸臣贼子又有何用？”

“你知道我？”

“衣着价值不菲，我的家族世代经商，一些宫廷定做的布料也从我们这经手，公主你觉得呢？”他说，在雪地里如此言说，一副傲骨凌霜之感。

“再者，言谈举止，这般拙劣的伪装，我怎会看不出。”他说。

九祈强压怒火：“既然知道，不如说说你的想法？”

“不如先说说公主你想怎么样？”他眉间敛藏锋芒。

“自是扳倒暴政。古有民愤起义，我身为王侯将相，难道不更应该替民众来走向血雨腥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是没错，但又是谁定义的我们天生为贵种？几千年几万年前我们还不是一个平民的血脉？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我身居高位，我更应该为民众杀出一条活路!这就是我的想法，你觉得如何？”九祈越说越激动，到了话尾却沉寂了下去。

“……”他沉寂了许久。

“所以，也许你真的有那个实力杀死伊宁帝，但我更希望你能做我公主府的门客。扳倒伊宁帝，名言正顺的。”

“明白了”他似乎也不在抗拒，而是答应了。

自那一年以后，九祈登基称帝，也置换了当时的暗影组织，从旧组织里还建立了一个新的组织——皇室幕僚。而他为了隐匿身份也化了假名。抛却了原本家族的一切，以全新的身份继续辅佐九祈稳固朝纲。

而今，为这江兰水灾一事，九祈万万没想过会牵起更多的复杂往事。

一年前的某一刻，奕商也曾提醒过她，小心这个人，身份不简单。

“听说你新招了一个门客？”这一日，奕商依约私访公主府，与九祈茶饭之余提起。

“你的消息真灵通。”九祈笑着说。

“摄政王府的眼线不少。”奕商别过脸说。

“胆子不小，公主府也敢染指？”九祈打趣似的。

“眼线不是我安的，是段奕泽。”

“看来你真的很讨厌他啊，直呼长辈名字。”九祈拿起一块儿饼就往嘴里塞。

“一个把身边一切都当做筹码的人，何必？”奕商轻抿一口茶。

“……”九祈神色游离：“的确……”

“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利用那个门客？”奕商说。

“利用，说的未免也太难听了，互帮互助而已。”九祈说。

“不管如何，奉劝公主一句，小心，他身上蕴含着不同寻常的力量”奕商头偏向一边，暗紫色的瞳孔有转变为天蓝色的迹象。很细微，令人无法察觉。

“为什么？”九祈并不知道其中缘由。

奕商：“具体的……我不知该怎么说。”

那个花钿不仅仅是《山海经》更是记录山海界的其他一切事宜。那位少年，身上便有那种山海界的力量，他之所以如此笃定，只因为花钿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

九祈执笔继续处理公务，信鸽早已放飞。接下来只有静候消息了。

……

安抚好蛟龙后，段奕商自九天而下轻落于桥头，湖水浸透了他的衣裳，江兰县令急忙赶到岸边，命人送奕商先到府上休憩。

奕商简单交代县令七月一七组织民众远离叶沪后便被人送到县令府上。又是汤药又是棉被，好像生怕段奕商冻着了似的。“多谢县令，在下歇歇即可，无需……”

“不不不，我岂敢怠慢了神君啊!”

“唉……”见这模样也解释不了什么。

夜深十分，经历了白天的种种，县令为段奕商安置了住宿，此时，他正一个人在书桌上查阅之前还没来得及完成的奏折，即使处理的都是国内一些琐碎的小事。

批改又批改……渐渐的他陷入了困意，许是白天的缘故，或多或少有些精疲力竭。他放下笔，准备趴一会儿，就一会儿………

意识混沌中，他恍恍惚惚看见一张笑颜。

“皇兄这般绝情，那我也不顾这兄妹情谊了。小莲，我打算扳倒皇兄!”

因四皇子的命令，九祈原本住皇宫的也被迫回到公主府，这样的做法，毋庸置疑，四皇子是打算扫尽一切障碍。

婢女小莲：“可是……公主，真的能吗？”

“我九祈从来没怕过谁!”

小莲问：“可是第一步，公主你打算怎么做？”

“建立我自己的势利，可是我需要一个借力平台。”九祈并非完完全全是娇生惯养的公主，这些朝政事宜她了解的不少。

“借力……？”

“对啊，可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算了，小莲，收拾一下，我要出府买点东西回来!”

“可是……需要什么让奴婢去就可以了，为什么需要公主亲自去……？”

“哎呦，就想逛个街!”

九祈言罢，随手揣些盘缠就出门而去。

……

自皇宫一别，再见公主时已深秋十分，奕商原本只是出府一趟办差，却在稀疏人群之中一眼窥见那熟悉的面庞。公主？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皇宫出了什么变故？他想。手里端着的茶水也不由自主的晃动了起来。

“……余，安排人留意周边”

茶楼一等席里，缎绸罗幕，奕商命下属探查这条街，公主出现在这里，皇宫绝对出了什么变故。

罗幕后出现一个人影：“是!”

奕商起身，他自己也去看看好了。

深秋，落叶依依，街道相比以前萧瑟了许多，也对，新帝上位，新的制度一套又一套的，名众们隐隐约约有些反感，市集也冷清了不少。

奕商身披裘衣，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不自觉的路过了那家糕点铺。小时候的种种似又浮现在眼前。他神色游离，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忽而一个雀跃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内，是公主，她又来这家糕点铺了。

“公……九小姐，好久不见。”奕商停下脚步，鬼使神差的走到九祈身旁。

女子一怔回过头来“奕商？”

九祈见此，忙结账后抓着糕点和奕商就跑。

九祈将人拉到附近的凉亭，疑惑不解。“百里奕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日办公，路过而已”言途中，他眼神偏向一边看向屋顶，示意自己的下属离开。下属们知趣的离开了。

九祈正想说些什么，突然灵光乍现：“也好，我正找你。你是摄政王之子，我希望你能和我结盟扳倒伊宁王。”

奕商神色微妙：“公主……这种玩笑开不得。”

“不是玩笑，我认真的”九祈看着他的眼睛，很真诚。

奕商：“和你结盟又有什么好处？”

“有很多，只要我力所能及”九祈语气郑重的像是签字画押一样。

奕商：“力所能及？可我并没有什么需要的。”

九祈：“这样吧，你讨厌摄政王段奕泽吗？”

九祈：“我会竭尽所能的扶持你当上摄政王的”

奕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可……”

“没关系，骂名我来背负”九祈态度很诚恳。

奕商被这句话说的一愣：“大可不必的，根本没必要为了……。”

“这样吧，我们打个赌，一个月，就一个月，如果你见我有能力和觉悟扳倒伊宁王，那么你就答应和我结盟，扶持我上位，反之，这伊王朝的王位，你来坐。”

奕商：“公主，你这……”

九祈：“我的愿望不过是好好传承父亲留下来的国家，这王位谁坐都一样，四皇子这几天频繁颁布新的制度，有些制度在我看来荒唐至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管好一个王朝？”

“一个杀兄弑弟的人，我无法信任他!”九祈态度坚决。

听闻此言，奕商沉默了许久，伊王朝的王位于他而言没什么意义，但……确实很需要这个位置。还真不忍心告诉她，自己的目的和阴谋。伊王朝是她家族的产业，换作以前，他肯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但现在他却突然害怕了起来。害怕她知道摄政王这个头衔的背后藏着那肮脏的秘密，害怕她知道了四皇子上位背后有摄政王府的手笔，甚至还有通敌……

“我……”

“本公主命令你，答应下来!”九祈拿出御牌。

“……？!”

“这御牌……”

“是本公主偷的，见此如同面见圣上，你到底答不答应。”

“……”

“臣，遵旨”此刻无法言说，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想过许多，却得不到答案。奕商作揖行礼

……

半夜忽醒，段奕商支撑起身体，眼前是批到一半的公文。

“怎么突然……”梦到了以前。

“公主……圣上当初又是何必呢？”他抚摸着胸口，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一路走来，与公主相互扶持、相互依存，一种负罪感越加深重，这种感觉却又难以消磨。

九祈当初做这个决定的确不是开玩笑，那之后的一个月，她凭借着出色的能力赢得了许多大臣的支持，以他为首。最终，他与她正式结盟，相伴朝夕……一想到这，胸口越发难受。“我到底是怎么了……”他双手抱头，眉头紧锁。黑色发丝也被揉的杂乱。

这几天一闭眼就是与她的种种，以前、现在的一切回忆，这些回忆像潮水一般的将他吞没。从金峦殿里公主的那个举动起，他发现的自己变得越发奇怪。

一种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好像在一点点的突破。

脑海里乍现一句话——因为朕喜欢你。

是啊，从初见那时起，就朦朦胧胧有些好感，到了后来，这样的好感不受控制一样肆意的在心底疯长，狂妄、纠葛。每每在早朝上，在她身侧，他都一直有莫名奇怪的想法——好想一直在她身边。

甚至，在她下诏立后时，他心底一闪而过的欢愉，即使转瞬替代的是冷静和震惊。

但……他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了，他更加狠不下心来。摄政王府，混杂不堪。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欲剪情痴，却更难断红尘……

这便是比翼鸟所言的能通宿命么……

……

……

—未完待续—

作者君~赶来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