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冰雪之下

白雪皑皑，不远处甚至可以隐约看见冰川的影子，身处此处，雷再次把目光投向远方，“你还没接受吗？”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里，毕竟曾是我们的家，最起码在我们沉睡前，我还未曾见过这么多的雪，”沉睡计划，实施了两百年，为了渡过刚刚开始的冰期，有一部分人将自己封在了一个个巨大的金属罐里，在低温的条件下进入了冬眠状态。

雷与他的兄长卡伦一起被封存在金属罐里，“卡伦，我们真的还能回去吗？”雷并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回去那个家，如果不是三战摧毁了地表近乎一切的保暖设施，也许他们也不用实施沉睡计划，因为这项计划的成功率很低，而脚下的星球却正好处于冰期。

如果是过去的时代，原始人们凭借强壮的体魄与兽毛，麻藤制造的衣服，火，尚且只是苟活，他们现在却几乎一无所有，“现在我们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活下去，如果这个世界处于雪泥的状态，近赤道的位置应该是有存于地表的小湖，甚至可能其中还有鱼，”卡伦驾驶的速度不慢，得益于提前的隐藏，兄弟二人身上的物资还算不错。

现在他们有一辆汽油车，尽管有些老旧，但得益于汽油极低的凝固点，以及卡伦优秀的驾驶技术和防滑轮胎，即使在雪地里跑直线，也没发生打滑翻车的现象。

后备箱里还有几桶98油，甚至足够他们从极点一路跑到赤道，“哥，你说，我们会迷失方向吗？”卡伦并没有理会雷，他看着自己的仪表盘，这辆车是他们的祖父留给他们的，“逆着北极星的方向走，我们总会到的，别担心了，弟弟，”卡伦的目光从仪表盘上移开，车窗上有些起雾了，但得益于祖父的改装技术，起雾并不严重，但这个由寒冰组成的世界，电与热量同样宝贵，后面的座椅上是压缩饼干以及还在融化的矿泉水。

冰，在极寒的状态下，可以在近乎不被外界物质污染的情况下保持很长一段时间，天空上翻滚的云层，近乎把一切染成黑色，“天知道，我们已经跑了多久。”

“四个小时，用过去的话来说我们已经离开那座城市了，弟弟，到新位置，并安顿下来之后，是你成为父亲还是我成为父亲？”三战前，由于重度的人口老龄化，有人研制出了激活双性人隐性基因的东西，让一些人同时拥有了雌雄生殖器，甚至还有闭卵进行自我复制的方法，但这是不被伦理道德所允许的，研制出这个方法的人被投入了监狱。

但谁知，这个方法居然成了废土上的主流，如果，没有那件事发生的话。

“那是……哨卡？”卡伦将车速减慢，哨卡上醒目的黄灯，以及，两个拿着枪的机器人？他可不敢乱闯这个地方，要知道三战前，不少国家都在私下里研究机器人，其中很多就是战斗机器，以杀人为目标的战斗机器。

但它们应该已经发现了自己二人，但至今没有动手，莫非是，于是雷打开了收音机，于是，他们听见了，对方的声音，似乎是在所有频带发声的，“你好。”

“Hello.”

“Bonjour”

“Hallo”

“こんにちは”

“안녕하세요.”

“Hola”

一共是七种语言的“你好”，“哥，它们似乎没有敌意，”雷自然也知道战争机器人的存在，但对方的表现并不像只知杀戮的战斗机器。

“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好，”只是几个眼神的交流，兄弟二人便已知晓了对方意思，“你好，请问这里是哪儿？”一句话不仅表现他们是误入，也许可以降低对方的敌意，卡伦知道，对方肯定能知道他说了什么。

“这里是龙城麾下第七分城三号天港的地面哨卡，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对方的语气很平淡，但不像是机器，更像是披着铁皮的人。

“我们是从北方来的人，希望能找到适合居住的地方，我们的避难所食物已经耗尽了，希望可以给我们指条明路。”卡伦随时准备开车跑路，而雷则在与对方交涉。

“食物？你们没经历过二次重生吗？难道是……”对方的语气有了一些猜测的意味，但卡伦听见了地面在震动的声音，就像是由远及近的雷霆，卡伦驱车逃脱，但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后视镜里，是一支宛如幽灵一般的部队。

而对方的声音也逐渐在频道里消失，“抓住他们！这些人可能是城主要找的！”这是最后一句话。

“雷，做好准备！”卡伦吼道，之前虽然预料到可能会交战的情况，但没想到居然会来的这么快，但他们没预料的是，极度的低温，低温破坏了某个关键的转轴，这样的结果，便是，寒冷毫无顾忌地侵袭了车里，很遗憾的是，这种车不是专门用来作战的车，被改造前，它只是一台普通的私家车而已。

雷和卡伦身上的防寒服可不足以抵御这种寒冷，雷的眉毛上是一层白霜，“卡伦！我们要……怎么办？”

“抛弃掉作战模块，减轻车体重量！”尽管作战模块是他们父辈改装技术的亮点，但在这时，也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所幸，手动模块并未损坏，雷拆掉了战斗模块，车顶原本的蓝色喷漆便也露了出来。

减轻了车体重量，车速便也快了不少，但同时，他们也失去了两个后视镜，尽管借助剩余的车内镜片他们也勉强能判断出对方的走向，但那是什么啊，宛若马匹一般的机器身上坐着全副武装的机器骑兵。

它们奔袭的声音就像是马匹在草地上奔跑一样，由远及近，刚刚开火打掉后视镜的正是左翼与右翼的两个骑兵，它们的队长似乎在打着手势，包抄吗？

“我们真是变成困兽了啊，”狭小逼仄的车内空间，两个穿着防寒服的男人紧张地坐着，卡伦仍在不断提速，而车已经发出了陈旧刺耳的声音，雷则拿起了一把枪，他们两个谁也不知道，一旦被捕获，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雷上了两枚子弹，“如果它们企图捕获你我，我会先杀了你，然后自杀，”他的声音听起来轻描淡写，但卡伦的眼角似乎有泪光闪烁，“自杀是不能上天堂的，雷。”

“我知道，那我大概率会下地狱吧，”雷平淡地说道。

也就是这时，他们感觉到了失重感，“看来我们俩走到头了，”车子自由落体，原来是卡伦发现逃脱无望，所幸把车开到了一个深坑附近，那是在来时的路上发现的，下面可能曾经是某个研究机构的地下建筑。

瘫坐在座椅上，卡伦的手离开了方向盘，他略带歉意地看着雷，而雷则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仿佛时间也慢了下去，但这并非时间慢了下去，而是他们下落的速度减缓了，最后他们停止了下落，然后是，有人在敲窗户的声音。

“下车，双手抱头！”那是追逐他们的机器骑兵。

“看来是我们自己跑到了他们的领地上，卡伦，”雷的嘴角带着一丝苦涩。

打开车门，预想中的寒冷并没有到来，这里温度居然达到了惊人的26摄氏度，与地表温差相差巨大，“这里好像很适合人类生存，”卡伦双手抱头，因为这是在他们的星球上，所以他们并不担心氧气。

“这里的气压居然适合我们生存？”雷有些意外，如果外面的机器人听命于人类，或是就是人类本身，那这个世界应该受到了重核辐射的感染，可皮肤暴露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却没感受到丝毫的身体不适。

“使用545屏障，”一个骑兵突然盯住了卡伦脸上的旧伤，他下达了指令，另外几个骑兵立刻将几个金属制的电磁产品摆在了地上，一个半球形的保护屏障张开，将雷和卡伦罩在了里面。

“你们不是要抓我们吗？”雷开口了，他将手缓缓放下，观察着那一张张他也不知道能看出什么的平面脸。

“那是我们之前认为你们是在逃的叛贼，但，他的伤，很老，你们不符合我们记忆库里所有的已知形象，但，我曾听说过在战争前，有一部分人类建造了大型避难所，将自己保护了起来，从他脸上的血斑分布判断，你们两个，也是其中的一员吧，”那个看起来像是骑兵队长的机器人开口了，“你们不该来这里的，”他的声音温和了下去，“你们的目标，是赤道面的温暖区域吧，是不是企图找到雪泥的位置？”

“你们知道适宜生存的地方在哪？”雷的声音有些变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原本金黄色的头发因为长期没有受到过阳光而显得有些黯淡。

骑兵队长听着他的话，摇了摇头，“你们还以为，这只是冰河时期吗？我们的主恒星被毁了，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太阳了，”他的声音有些滞涩，苦闷，像是提起一个不愿提起的事实一样。

“主恒星被毁？什么战争？哪个国家这么做的？你是在骗我对吗？”卡伦突然神情猛然激动了起来。

骑兵队长的沉默，“你一定是在骗我，对吗？”他们的避难所里并不只有他们两个人，临睡眠前，那个即将沉睡的小姑娘让他拍一张照片带回去，“希望，我们还有看见太阳的那一天。”

主恒星被毁，这颗星球已经彻底被冰封住了，“现在是龙兴278年，换算成旧历，就是4790年，很遗憾，你们错过了第四次世界大战，而就在那场战争中，我们的主恒星，被彻底毁灭了。”

“4790年……我们沉睡了，两千年……”雷瘫坐在地上，“那一天，我看见了满天的核武器，那一天，我以为那就是世界末日的样子，夕阳如血，盖亚在痛苦地哭泣，当满山遍野的蘑菇云盛开的时候，我以为那就是世界末日了，可当我们一觉醒来，想要重建家园，你们却告诉我们，赫利俄斯死了，整个世界被冰雪覆盖，”他的眼睛里充斥着绝望。

“所以我们穿上了铠甲，将属于人类的荣光封印在了一具具装甲之下，”骑兵队长敲打着自己的金属头盔，“很遗憾，四战，我们输了，主恒星被异界的文明毁去，曾经的荣光，已经被冰雪覆盖，”他接过了雷的话茬，“我不想打击你们，但这个世界，如果没有这种制式装甲，我们最后的荣光也会被冰雪掩埋。”

“我们有选择的权力吗？”卡伦看向纷飞的雪花，在落下前便已经化成了水珠。

“你们，有选择死的权力，”骑兵队长转过身，“我知道，你们手里有一把手枪，不过你们听好了，如果你们愿意跟我们来，就走出这个单向屏障，如果不愿意，就呆在这里吧，这里虽然食物不多，但却有充足的水分，以及适宜的温度，还有，你们可以交配的对象，但是已经退化了好几代了，我们也不知道这里的人类究竟还保存有多少智力，又或是已经退化成了纯粹的野兽。”

“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卡伦看了眼雷，点了点头，他又把目光转向骑兵队长，“为什么只有你跟我们对话，他们，难道都不会说话吗？”

“这个问题吗？很简单，因为，我们大多数情况下使用的是光谱交流的模式，依靠简单的光学信号就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他们几个不是不能说话，而是不想说话。”骑兵队长示意了一下两边的骑兵，随着光谱交流的接触，卡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声。

“队长，这些人好没礼貌啊，要不要索性就把他们扔在这里就好了，我们带几个人回去居然还要征得他们的同意？”骑兵A的声音听起来很严厉，那是一个女性的声音，严肃，但也不失俏皮。

“审判他们是城主的事情，我们可没权力这么做，别忘了，他们跟我们一样，同属于人类，而作为人类，就要讲究人权，虽然这世界根本就不跟我们讲什么人权。”骑兵B端着枪，他的声音偏向中年，有些沙哑，但也很深沉，“你们最好也别太期待，我们会跟你们讲什么人权！”

“审判？审判是什么意思？”卡伦问道，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但看起来，如果跟随他们离开，他们可能，会杀了他自己。

骑兵队长将腰间的激光枪拔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呯！”他冷漠地看着在自己脚边挣扎的骑兵B，“七罗，这是我第几次惩罚你了？”

“我只是说些事实！我有什么错？你们……你们不过就是那些家伙养的一条条狗！从城主到你们……都是这样！”

回应他的，只是一连串的激光弹，“成王败寇，是世间的规律，七罗，这不是我第一次提醒你了，你既然选择了反抗军，那就不要怪我这一次的无情无义了，”骑兵队长把枪插回腰间，“他说的没错，我们的确不怎么讲人权，城中不养闲人，光吃饭不干活的，要么沦为试验品，要么为马前卒，你们跟我们走，也许会经历二次重生，但不是必须经历。”

卡伦看着眼前的骑兵队长，他看起来有些消沉，叹了口气，“七罗，为什么要逼我杀了你，”他蹲下身子，取出了七罗胸甲下的能源核心，“将思维上传钢铁的身躯，用这东西驱动，就是所谓的二次重生，但这个过程全凭自愿，如果不愿意，也可以选择当一个普通的劳工，早起晚归，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这位队长索性坐在了地上，“他们的理念其实没什么错，只是有些话，不能说的太开，说的太开，就会引发杀身之祸，”他把玩着那枚能源核心，摇了摇头。

“四战，我们死了多少人？”

骑兵队长惨笑一声，“终于想起来问这个了？三战毁掉了大半个世界，各方都杀红了眼，核弹四处乱丢，婆罗门，白熊，华夏，北鹰，樱巫，高丽，中欧，圣清，犹以，终石等国，被核弹拆了个干净，整个世界都在哀嚎，然后祂们降临了，想要摧毁一个民族，最先做的，是让其疯狂，”骑兵队长示意其它几人继续警戒黑暗中如同鬼魅一般穿行的生物。

“如果说三战爆发前人口有一百多亿，那么爆发后，人口只剩下不足十亿，”骑兵队长继续讲解着他所知道的历史，每一个加入他们城的人，都要听一段这段堪称是黑暗的历史。

“在黎民的哀嚎声中，我们迎来了，星际时代，”骑兵队长说到这里，一个骑兵似乎在瞄准什么东西，片刻后又放下枪，“然而这到来也并非一帆风顺的。”

“因为……我们……输了？”

“对，我们……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