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荼蘼花开

那位音乐家死了。

刚刚落幕的独奏会反响空前，所有人都翘首等着接下来更为盛大的庆功舞会，乐队及时地补上在候场的间隙再次致敬了方才那精妙绝伦的演出。

但音乐家本人却被人发现死在了维纳斯台侧的私人休息室，侍从进去添咖啡的时候以为他在冥思，正如他素日找寻灵感之时思索记忆中那人曼妙身材的模样。他双眼紧闭，神情像是睡着了一般，茶几上的珐琅杯盏里的咖啡还散着氤氲香气，一旁搁着的那束荼蘼花开得极烂漫雍容，颇有些馥郁醉人的糜烂情调。

他深深陷在那张棕色的皮质沙发里，整个人呈现出极微妙的姿态，像是个嘴角微微向上，手里还拿着他那把挚爱的小提琴，只是那曾经流转音符的琴弦少了一根，或可说此时它正深深嵌进了小提琴主人的颈间，往外洇着浓稠的暗色。

在警司的人进来之前，整个维纳斯似乎还回荡着他最常演奏的那首 A 小调第二奏鸣曲，但也很快便被萨克斯风的暧昧所取代，不知是刻意隐瞒还是别的，在封锁现场之前，整个维纳斯仍是盛世繁华纸醉金迷的模样，出席的贵宾们像是都沉醉在了这一场血色的飨宴之中。

门口的霓虹灯有些许的扭曲地渲染这个不平常又胜似平常的夜晚，那人透着酒杯居高临下地放大审视一切，精心定制的旗袍贴合着舞池中人的曲线，随着曲调半遮半掩地勾勒这晚春时节的风情万种，给这上海滩不可言说的浪漫添上一抹心惊肉跳的欲色。

作为维纳斯幕后的少东家，***既然恰好也在场，自然也是要去案发现场看看的。他刚进休息室，除了这异常平和的已经凉透的白先生之外，他便看到了桌上那束纯白的荼蘼。在他的认知里没什么人用这花来送人，馥郁芬芳却也惨淡异常，恰好像是这人死前穿着的白色演出服，他不禁骂了声晦气。

“是挺晦气的，看来你这要歇歇业了。”未见其人，听这语气便知道除了警告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成分，他扬了扬眉，还是拿出那副玩世不恭的老样子转身去回怼，余光却瞥见案上那只被当作证物的珐琅杯子，心中暗叹价值不菲。

“你可别幸灾乐祸，我没钱付房租，可就要去你家打地铺了，我的颜大探长。”

“那你回家去睡啊。你家老爷子人都在外面了，还能断了你的财路。兄弟，不是我说你，这少东家做得着实委屈啊。”

颜文昌是他的发小，两家关系极好，自己父母出国之后，他便常常跑到颜文昌家里蹭吃蹭喝。

原本家里盼着他们好好读书继承家业或是做个经济学者什么的，但兄弟俩偏偏生有反骨，一个背着家里考了警校，成了这大上海的一名警探，而他，按照家里的意思跑到香港去读书，书是好好读了，却只混成个不入流的国文老师，准确地来说，他还只是个刚入职的代课老师。

对，就算他时常出入这大上海最纸醉金迷的所在，推杯换盏坐拥风月，也不代表他不是个好老师不是，教书育人在他眼里可比继承家业在这名利场里兜兜绕绕有意思的多。

只是......他家老爷子很是看不上他这教书匠的做派，扬言断了他所有的生活费，迫使他不得不接下了一部分产业。这个维纳斯便是那其中之一，只是他也交给了专人打理，偶尔来看看，这次也只是因为收到了这位倒霉催的白先生的请帖，抱着且听听他能拉成什么样的心态来的。

“这人什么来历？”他盯着这位白先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请柬上这人的全名，却看他指节生得不错，放眼望去也是这人身上单看起来唯一的长处了。

颜文昌接过下属递的案件记录，飞快地瞟了一眼这尚且还算人模人样的死者，又低头一边飞快地写着什么，一边说道。

“白查理，本名白光华，是个走私犯。”

人还没有凉透，大厅里的氛围却躁动了起来，许是酒精燥热也或许是流言使人兴奋，人群逐渐烦躁起来，或是猜测或是嘲笑，完全不似他们方才在台下为那人鼓掌喝彩时的模样。

“天果轮回，报应不爽啊。”“也不晓得什么辰光才能走......”舞池里的人都被迫散了，大家的面上都有些嫌恶的神情，无奈也都落座了，好在酒水供应还是照常的，

“所以说呀，做人还是要积德，不然哪晓得哪一天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死特了，作孽哦。”

龚俊觉得着实有些无聊，本来还能看人穿着旗袍跳跳舞，这下没得看了，着实扫兴。当他下意识地想推推眼镜，却又想起今日自己压根没戴，便又微搓了搓手指，仿佛那上面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垂眸拿着叉子拨动手边上的甜点，像是要将它调整成最合适的角度一样不厌其烦，大厅正上的灯光投映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将他眼眸中所有的思绪收在无人可知的一隅。当他终于将西点上的奶油草莓丢进嘴的时候正好听到旁边那群太太小姐酒足饭饱后又开始叽喳个不停，甚至他还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稍微留意了一下。

“哎哎，王小姐，听说了吗，那个死了的白先生新的相好是那个开旗袍店的龚先生啊。”

“哪个龚先生啊......”

“噢哟，就是那个淮海路口做旗袍的那个呀......年纪轻轻，卖相老好的了，而且手艺不得了，喏，我这件就是在他那排了两个月定做的，交贵钞票的嘞。”女人的手指沿着颈部顺着斜襟又往下，这衣服的剪裁着实是花了心思的，不仅将她的身材凸显的曼妙，又融合了西式镂空的花样，不做实隐着层薄纱更有一番风情。

“薛小姐这件真的不错哎......”收获了在场同性艳羡的目光后这位薛小姐便心满意足地又说道，“这龚先生单名一个俊字，当真是人如其名，人么高高的，说起话来低低的温柔的不得了，换做我也会喜欢这种腔调的帅哥。”

“可是我听说是这个白查理单方面想追龚先生哎。”又有个道听途说的小姐凑八卦，“他们俩不是男人嘛，况且......龚先生？！”

当那群叽叽喳喳的女人停下话痨，龚俊突然觉得耳朵顿清明了许多，这女人他还隐约记得，身材不错，就是嘴碎。

而后他便只能百无聊赖地晃着酒杯，无视在场这诸多女性或是隐藏着的男性炙热的目光，瞅瞅别处来打发这枯燥无趣的辰光。

很快他便被一个有趣的玩意吸引住了，准确地来说，是那人的曲线实在是太完美了，像是开的刚刚好的玫瑰，没有风抚就极度暧昧，西装下那纤细的腰身好像他一只手就能握得住一般，只是可惜裤子的剪裁略大，稍微将那饱满的弧度耽误了。

要是他来做，一定分毫不差，他这么想。

当龚俊的视线往上游移刚在那张踩着他喜好的脸上停留不足两秒的时候，正好对上那翘臀的主人正突然侧过脸来带着怒气地瞪着他，那神情仿佛被调戏的良家子一般，让他喉间发燥。他便装作抱歉地低了低眸，将眼眸中带着色彩的部分隐去，没有人能抵得住这幅神情，他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这朵玫瑰叹了口气，收了那兴师问罪的架势，见他和那位警探打了声招呼便朝他走了过来。真是抱歉，这时他才看到旁边那位警探，而且那位长官也带着极其警备的目光顺着那人走来一同投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请问这位......”

“龚俊。”当他走近的时候龚俊难得地有些紧张，他觉得这归因于这人扣得过紧的衬衣纽扣，让他见识到了动态化的呼之欲出，于是当那人问起他的名姓时，他便迫不及待地答了。

“......”***突然吃瘪一般咬了咬牙，“你这姓氏还真是占人便宜啊。”

“你也可以叫我Simon。”龚俊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住了，毕竟这怯生生的表情很容易破功。

“算了算了，都是中国人，整什么洋名字......龚俊是吧。”***瘪瘪嘴，微微抬头，目光丈量着面前这个略比他高一些的男子，然后伸出右手，脸上却是难得的真诚，“***，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