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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意

通嘉纪事

喝醉酒的人不讲理,手劲也尤其大。当我和云蔻彻底放弃掰开赵策的手时,我第一次生出想咬他一口的冲动。然而事实是,我生怕吵醒他后大发脾气,只能忍着困意坐在床底陪他。所幸他睡相不差,没有东倒西歪的翻身,否则我连打盹的机会都没有了。

以至于次日一早我的腕子被他握出了一块青斑,连端茶递水的力气都显得勉强。那罪魁祸首当然是不以为意,正闭着眼睛站在镜子任由宫人整理衣扣

皇帝赵策昨日也没喝多少酒,怎么一早醒来却不得劲

什么不得劲?不得劲的难道不是我?抓我手腕的时候倒是好大力气。

卫陵这恰是证明皇后殿下的酒好,美酒才后劲大呢

皇帝漫不经心的瞥了我一眼,然后扣住我的手腕一看

皇帝赵策嗯……难怪今日无精打采的,还疼不?

我强打起精神敦促他快走

卫陵陛下,时辰快到了

皇帝放下我的手,自己动手理了理衣领,漫不经心道

皇帝赵策自去库房取一瓶药酒用吧,没得说朕虐待下人

好赖话都让他给说了,我心里不忿

卫陵小人有几个胆子敢胡说。主子的东西金贵,小人用自个儿备下的就是了

赵策见我如此说,也没有勉强,朝议的时间就快到了,他顾不上和我再多说

皇帝赵策也罢,今日不该你当值,就歇息去吧

还真不跟我客气。后悔自己太过“谦逊”,我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

皇帝的手令次日便由礼部过了明路发出,大公主小小年纪得了国公主的封号不说,汤沐邑也是即时便拿到了手,这帝后的心肝儿肉一贯是宫里头一号不好惹的主子,皇后虽压着母家兄弟不许封爵,可对于女儿身上的恩惠却是不吝惜的。我看这明摆着就是赵策求和的信号,为此,他还特意让我去库房找些自己儿时用过的笔砚,名为赐予公主使用,实际却是一探皇后口风。

果不其然,我怀疑皇后根本也没同他置气,只不过因他不高兴,彼此别扭了好一阵,见他主动示好,顺着台阶就下了

皇后窦暧陛下酒量从来就没好过,偏又贪杯,那日回去,是不是又没好好用醒酒汤

我狗腿似的巴巴点头接话

卫陵正是呢,陛下的性子您最清楚,除了您,能有几个劝得动他?

皇后摇头,含笑道

皇后窦暧也怪我不好,上次看他高兴,便纵着他多饮了些,若是下次……不,断没有下次了

我趁机顺遂了赵策的心意,立刻告诉皇后

卫陵可不正巧呢,前几日各地上贡,洛阳官吏进献了好几坛杜康,本说是供给宴会上用的,可陛下看到后,二话没说,朱笔一批就送进了延祚殿,虽说如今还原封不动,可不知哪日就……

皇后看我顺杆往上爬的模样,忍不住向覃荷指着我笑骂

皇后窦暧这“背主”的丫头!怪不得陛下派你来说和

覃荷手上正帮皇后整理着刺绣用的丝线,一壁点头附和道

昭阳殿女史覃荷可不是,多亏她这一张嘴,殿下便是要罚,也得先记得她的好呢。

赵策的示好足够诚意了,剩下的一步总归还是要皇后迈过去,皇后笑够了,仔细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便吩咐道

皇后窦暧饮酒怎能少了下酒菜呢?陛下许了个最喜欢的厨子来我宫里,总不能叫我独享了去。就让小厨房做几样陛下爱吃的小菜,晚膳时候随我去延祚殿请安吧。

覃荷拾掇好针线筐,诧异地问

昭阳殿女史覃荷呀,小人还以为殿下要劝陛下禁酒呢

皇后窦暧那倒不至于,没得说他像个酒鬼似的,别伤了身体就好了

覃荷素来得皇后宠信,说话也比旁人胆大些,见皇后如此说,便服了服身,暧昧地朝我眨眼

昭阳殿女史覃荷那是,不过为了嫡皇子,陛下也该少饮些了

皇后嗔怪地瞪她一眼,眉间却是轻轻一颦

皇后窦暧多嘴!还不快去准备

皇后与赵策同岁,自生下齐国公主,数年不见身孕,饶是帝后再相敬如宾,也不免盼望着能儿女双全,加之宫里两位妃嫔产期将至,皇后嘴上不说,心底也一定是着急的。

毕竟在这宫里的男子,除了陛下说一不二,便只有太子可称殿下了。

云层在风的催动下飞速遮挡下落日余晖,光影欢快地跃过琉璃瓦,我踏进延祚门,被那耀眼的瓦片刺得眯起眼睛,皇帝刚刚结束议事,紫袍黑绶的官员们正三五成群的从殿内退出来,我急忙靠边,叉手以示敬礼。今日不是大朝会的日子,可皇帝初掌大权,又急于推行新政,总有许多还不能把握,是以将那些官员自午膳后便拘在宫中,按理来说入宫觐见都该穿着朝服,偏为首先行的一人,独独着一身暗纹褐色常服,那人头戴幞头,虽一把长须,看上去却挺拔俊秀,瞧之不过三十四五。只见他急色匆匆,径直越过卞氏国舅拱手而去。在国舅左右的官员纷纷怒目而视,可碍于是在皇帝眼皮底下,俱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他们很快便出去了,我转过身往殿内复命,却冷不丁瞧见晏昭挨着耳房墙根向这边张望,她平日里除了侍奉,几乎不爱出门,加之初非当值,延祚殿管理极严,根本不许人胡乱走动,她怎么偏偏这时候跑出来在这里?

夜间熄了烛火,我问起晏昭那事,黑暗里看不见她的表情,可听她一惊一乍地压低声音,好似前所未有的兴奋

彤史晏昭什么?你竟不知今日官员里头有个大人物来着?

国舅我都见过,哪还有算得上“大人物”?我眼皮都不抬一下

卫陵谁呀?

晏昭一拍大腿,吓得对床的曼君“啧”了一声,于是安分地拱到我身边,更悄声道

彤史晏昭我见到楼大人了

这回我赶紧同她脸对着脸

卫陵谁?楼春么?

彤史晏昭除了他还有谁!他如今可是朝堂上第一得意人,可我却是头一回见他呢

楼春虽得赵策信任,可极少出现在延祚殿,便是有那么几次,碍于礼数,我也不敢正儿八经抬起眼来端详他,算来我也还没真正见过他呢,我有点懊悔

卫陵是哪一个呀?这么多人,我都没看清

晏昭此时有些洋洋得意

彤史晏昭那还用说,自然是那个穿常服的!季来同我讲,他本这几日带病在家,若非陛下有事,也不会来此。陛下正是担忧他病中受暑气,特意许他穿常服觐见呢

瞧她话里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和楼春有什么亲戚关系。我撇嘴,咂摸起她说的季来,这小内侍初来乍到,怎么忽然和晏昭关系这么好了?

卫陵你和季来很熟悉吗?

晏昭倒是快人快语,想也没想就说

彤史晏昭那倒不是,只是和陈常侍那般容易相处,是个热心肠,问什么便说什么罢了

不愧是陈常侍的徒弟,还知道要与女史们处好关系,不过向内侍打听官员,真的合适么?晏昭对待任何事物从不是积极热心的性子,这么偏这次如此主动?我想起那季来淡漠的谨慎样,心里正犯嘀咕,便被晏昭狠狠揪着臂膀摇了摇

彤史晏昭你睡过去啦?

我打了个哈哈

卫陵没有没有,说到哪了?

晏昭咂嘴,又陷入了自顾自的痴迷

彤史晏昭楼侍郎的诗词写的很好,你知不知道?我读过他的诗和文章,文风飘逸脱俗,自有一股田园风气,怕是山中隐士也不能及……

宫里能供下人读书识字的机会其实很少,若非晏昭当了彤史,兼在两位夫人手下做事,是绝对不可能接触到诗书的,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阅览到官吏们自发抒情的作品。便是那些官员们刊印发表,也绝不会出现在宫禁中

她今日的话太多了,我立马警觉的打断她

卫陵楼侍郎的诗作你从哪里得来的?

晏昭因我突然严肃的语气滞了一滞,然后缓慢地怀疑自我道

彤史晏昭是陛下给我看的,怎么?有何问题吗?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我无语望天

卫陵陛下可还真是……爱惜人才啊

晏昭今夜死活听不出我的意思,点头赞叹道

彤史晏昭是啊,那日我侍奉陛下夜寝,他拿着楼侍郎的文章看,见我在旁边,就随口问了一句,问我知不知道武陵楼氏,我自然说知道的,还说听说过楼氏多出文人,有不少传世诗集。陛下就把他的诗作给我看,还叫我点评呢。我这点学识,哪敢班门弄斧,只好装傻充愣地说自己得好好想想再回话,偏陛下好说话,就借我拿去仔细钻研一日,翌日再回他

除了先帝和当今陛下,我没见过别朝别代的帝王,只说比起先帝,赵策可算得上十分好说话的了,史书若有记载,该赞他驭下宽厚平和的美名,可服侍他这么多年,我同样知道他恨之欲其死的个性,倘若一旦让他不舒服,便是亲弟弟和母亲,也是可以利用胁迫的。

对于这样一个主子,我在庆幸之余,总怀揣着一些忐忑不安

卫陵是啊,咱们陛下,是仁良惯了的……

也许是我在赵策背后说了些并不十足诚心的话,以至于大热天的他竟然犯起了鼻窒病,不停打喷嚏。这毛病是他自胎里带出来的,倒不算严重,他也不提,宫里鲜少人知道。只是这病类似伤风,春秋冬换季时最容易犯病,平时偶尔鼻塞流涕,不过这些年他也不重视,往往是犯了毛病才喝一贴药,好了就丢开不用,所以一直没有根除。

这日里赵策鼻子还不通气,本来高挺的鼻梁都被他搓得红通通一片,郑昭仪从前在御药院当差,对这病症多少有些了解,恰好是她在侍驾,看不得陛下难受,二话不说就遣人去找曼君来针灸。本来针灸他也不愿,嫌耗费时辰长,但架不住确实难受,半推半就地就倒在郑昭仪腿上歇息。

赵策满脸的穴位上扎了不少针,他懒得睁眼,于是便闭目养神起来,郑昭仪是个恬静性子,也不爱说话,只顾忙活自己手上的荷包。就这么静默了一阵,曼君将银针去了,估摸着陛下方才打了个盹,睁眼时鼻音减轻了些许,语调却迷糊着

皇帝赵策这荷包里缝了什么?怎么有一股草药味儿?

郑昭仪将荷包末端的线头剪去,笑道

郑馥华陛下闻得见了?里头是辛夷和兰草,妾想着陛下鼻子的毛病,特做了这个荷包,已经拿白芷、细辛熏过了的,陛下戴在身上,不舒服的时候嗅一嗅,可以缓解一二。本打算今日完工了便献上,正巧就派上用场了

赵策拿过那荷包,放在鼻子边上问了问,里面的药材虽是熏过了,但不知昭仪用了什么法子,味道居然不大,且好闻得紧

皇帝赵策这个好!还有一股子兰花味。以后既不用吃药也不必扎针了!

郑昭仪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苦口婆心哄劝道

郑馥华还是要的,这只是个偏门法子,治标不治本

赵策大手一挥

皇帝赵策先不管它。只是这荷包怕是用不长久,药材终日不见天的,几日就朽了

郑昭仪举起手来在皇帝面前晃了晃,白玉镯扣在她的腕子上像与那柔夷成了一体

郑馥华妾还做了个白芷和细辛的,可做荷包是个精细活,妾便是有心,也没法子隔三差五的更换呐

赵策乐意哄她,眉开眼笑地拥过昭仪,吻了吻她的眼角,又揉揉她的指节

皇帝赵策爱妃辛苦了

我以为郑昭仪接下来会说:“为了陛下怎样都不苦”这样的客套话,然而她却坦然地俏皮眨了眨眼睛

郑馥华是呀,为了让陛下尽快用上,妾的眼睛都快熬红了

赵策拍着她的肩膀,像诱哄孩子一般故意问

皇帝赵策那爱妃这样辛苦,朕该如何补偿你?

郑昭仪自然地拿手搡他,素洁的面孔柔和温暖,即便是她口中不停嘱咐琐事,也不嫌烦

郑馥华那些草药都是御药院现成的,妾已经着人备好了;妾自己做的荷包特意留了个易拆封的口子,等到里边的药材失了药性,再吩咐针线活好的宫人将新药材填进去就是,只是妾懒得紧,还要劳烦陛下吩咐人去做

皇帝自觉好笑,连连答应

皇帝赵策好,好,有宫人在,哪里需要你亲自动手。你的心意朕都明白,以后该支使人的时候可不许亲力亲为,宫里若有人不中用的,打发出去也就是了

我终于知道在赵策眼里为什么郑昭仪和别的妃嫔不同了,若说皇后殿下是最有法子说服陛下的,那郑昭仪就是最会变着法子让他感到舒心的,她虽出现寒微,也不像皇后那般懂得朝廷大事,可最珍贵在一颗体贴入微的心,兼始终懂得如何让帝王怜惜自己的付出。

人终究是会成长的,昔日那个执意要赏赐云蔻,闹得两相尴尬的郑选侍,如今也懂得如何用君王的绵绵情意,为自己在后宫搏得一席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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