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商戏（上）

门边站着一位姑娘。那姑娘身着一袭素色裙衫，双手端有一暗妆红盛盘置于胸前，盘上有一玉兰花纹青的茶壶与一两只配套的小巧茶杯。

　　她轻步走到梨花木桌边上，稍稍弯腰将盛盘放到桌上，盛盘碰到桌面发出一丝略有清脆音丝的闷响。

　　紫木床离梨花木桌不远，墨时贞侧着头，只需稍有凝神，仔细观之就可一探她的芳容。那姑娘大概是刚出二九年华。一头青丝随身后垂落，直至腰后，一根素色发带束紧发梢末端，露出半截耳鬓。姑娘面容清秀，额下秋娘眉目衬得她极为温婉可人，杏瞳略大，淡色薄唇小巧。

　　这女子生得好生靓丽，倒是可惜了这一身素色衣裙配不上她的芳容了。墨时贞不禁在心中感慨道。

　　姑娘放好盛盘，抬头恰好望见墨时贞凝视自己的目光，眼中霎时划过一丝欣喜。她欢悦地叫道：“小姐，你醒了？”边说着，脚下三步并作两步地绕过木桌走到了床边，弯下身子蹲了下来。

　　墨时贞望着她，摆在床外侧的左手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姑娘立即心领神会，起身伸出右手揽过墨时贞的肩部，左手拉住她的手，稍有用力又像是怕碰到墨时贞背部的伤口似的，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伤口仅仅是在有了动作的一瞬间有了一丝疼痛，无伤大碍。其细心极致之处实在令墨时贞满意至极，不愧是从小就跟着伺候墨四小姐长大的贴身侍女。

　　“小姐这次的确是胆大包天了，胡闹也不是这个理儿呀，真是吓死明玉了！”待墨时贞坐好后，明玉却轻皱了皱眉，轻声叨念着。低头见墨时贞似是目光呆滞，未曾说话，也不哭闹，以为是吓坏了。

　　她心中无奈，只好又舒展了眉头，将此事暂放，盈盈一笑道：“昨日来为小姐梳洗面容之时，见小姐昏迷之中似有梦中呓语，便知小姐将要苏醒。倒是听到小姐梦中喊着何许人也，怕是做了噩梦吧？不怕，有明玉姐姐在呢。”明玉说着，抬手摸了摸墨时贞的脑袋。像是姐姐的安抚一般，霎时一股安心感便从墨时贞的心中油然而生。

　　明玉，自原主出生之时就一直跟随着伺候身旁，只比原主大了四年，可以说在原主生活的十几年内，除去墨晟，就数她待原主最好。她，便是当年跟着将自己抱回墨府之人的侍身女童，那时的墨时贞年仅一周岁，明玉也仅有四五岁大。明玉明明天生有着修炼天赋，却舍弃了修习，舍身入府照顾原主，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实在令人感动不已。许是自己这身子习惯了这位明玉姐姐的亲昵与照顾，那股陌生的安心感与熟悉感久久环饶心上，不离。这对于尚未尝过温情的墨时贞来说极为新奇，她的心中倒也涌起了淡淡的喜悦。

　　那呓语想必是黑境梦中的问话了，原来自己也穿越来了好几日了，却是一直在昏迷之中，灵魂融合甚慢。

　　墨时贞回忆了原主曾待这侍女何样，有模有样地扮出受到惊吓，一副后知后觉受了委屈的模样，对着明玉唯唯诺诺地说：“明......明玉姐姐，我好怕......阿爹和爷爷......会来打我吗？”她轻抿唇，隐在棉被中的右手悄悄狠掐了一顿腿上残有的伤痕，扩大的痛觉刺激了泪腺，一滴泪珠挂于墨时贞的脸颊，缓缓落下。

　　如此模样令明玉丝毫不怀疑这就是自家可怜的傻小姐。她当即取出一方淡青手帕，心疼地为墨时贞抹了眼泪，柔声安慰：“莫怕莫怕，家主和老爷如此疼爱小姐，又怎么会狠心打您呢？”她又犹豫了一会儿，轻叹：“只是小姐这次确实闯下滔天大罪了。小姐呀，您能否告诉明玉姐姐，是否有人逼迫您去偷那戒指了？”

　　墨时贞闻之，心道这侍女果真聪颖，竟能察觉到这事儿的异处。

　　墨府四女痴傻无知，胆小怕事，又怎会晓得要去盗取宝物？怕是连胆子都没有，更何况那是家主严加看守的东西。只叹她却偏偏生了个无灵根的废材体质，连魂戒的煞气都自动退避，的确是个能利用的最佳对象。像墨府这种大户家族，人多口杂，想得到魂戒再得家主之位的人多了去了，四小姐自然就成了垂涎之人。

　　墨时贞似是又被吓着了的模样，突然间浑身颤抖，露在棉被外的右手紧紧握住了被角，像是要把棉被抓住皱痕来的模样。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暴露的无疑不是恐惧，连眼泪都忘了流。

　　明玉也被墨时贞这反应吓了一跳，轻问一句“小姐？”却只见墨时贞紧咬了下唇，面色煞白，声音也发着颤尖叫道：“呜呜！......没有拿到戒指，阿哥他会打死我！他......他会让爷爷把我关进鬼楼，叫鬼吃了我！我不要啊！呜呜呜！”她边结结巴巴地自语着，眼泪比先前流得更凶，且愈哭愈猛，一发不可收拾，说的话更是愈来愈含糊不清了。

　　明玉听到“阿哥”一词，怔了怔，看小姐的模样当下岔住了话题。伸手拉过墨时贞发抖的手握在掌心里，另外一臂轻揽过她抱在臂中，立即安抚道：“不怕了不怕了，乖，有明玉姐姐在，无人敢动你。”

　　墨时贞当即抱紧了明玉不敢松手，像是有人要欺负她似的，害怕得紧。

　　明玉又是无奈了一番，心中叹道果真如此。好说歹说才把哭闹恐惧的小姐安抚住，见她哭累了沉沉睡去，这才为她盖好棉被，自说句稍后去告知医师详情，令医师偷偷过来查看。起身将刚端来的茶壶与茶杯放到桌上，自个儿取走盛盘，便推门离开了闺阁。

　　待人离去半晌，床上的女子睁开了哭得殷红的眼睛，眼中却再无半丝恐惧。

　　墨时贞伸手轻抚了方才掐得用力的大腿伤痕，又抬手抹去脸上泪痕，自知暂时是把这明玉给哄骗过去了。既然将杀人凶手半推半说出来了，那么就要看看她是否忠诚可信了。即使她在回忆中已经看到了这位侍女的忠心耿耿，只是凡事留个心眼儿也有利无害。

　　眼下也不急着为自己的身份解脱罪名，倒是这废灵根、先天无肖气是个大问题。若说原主是天生如此，墨时贞也无可奈何。只是她若真要用这废材体质存活在这个以强为尊的玄幻大陆，必定是凶多吉少。她前世所学、前世所用，估计在这还不够看。故而，原主是否是天生体质还是遭非人所害，确实值得探究。

　　若能像话本那般只是经脉堵塞等奇特缘故，她或许能想法子找出什么药物治理这身子，疏通任督搏脉，好得到修炼灵体。只惜当年墨时贞被抱回来时便是这般体质，家主是找遍医师医治过了，各种法子与药物亦用过了，想让她拥有个能修炼的体质，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保持着这般废柴模样。难道说，是上天注定墨府四女无法修炼？这着实令人头疼。

　　墨时贞很是郁闷。即使十五年前墨府四女被下了毒，遭人陷害，现今要想寻找解药怕是早已毒入骨髓，亦不知这毒要如何解；真要用这废材体质生存亦是险象丛生。那可如何是好？看来，只得步步为营了。

　　未等她细细思酌要如何应对这等恼人之事，困意便涌上眼睑。许是这身子过于虚弱了，刚醒来却又是昏昏欲睡。墨时贞干脆不做多想，闭上眼睛便睡了去。却未曾想，麻烦竟来得如此早——

　　待墨时贞再次醒来之时，却是被明玉着急的声音叫醒的。墨时贞睁开眼睛，望向了焦虑的侍女。

　　“小姐，长老们不知怎的知道了小姐已经醒来的消息，当即要求家主开行会议，现在要小姐您过去呢！”

　　“哎呀！小姐现在身子虚弱，去到长老们面前必会得到惩治的，让小姐说出真相也未必有人信，那可怎么办呐？”明玉正在床边踱来踱去，嘴上嘀咕着，看起来极为惶措。

　　大抵是明玉去寻医师的时候被发现了行迹，家族的老家伙们派下来监督情况的手下早已禀报上去了。不过，也不否认也许是明玉自己偷跑去说了。

　　墨时贞换上一副迷茫彷徨的模样，诺诺道：“是爷爷......他们要来打我了吗？”

　　明玉皱着眉，见小姐这副模样，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深吸口气，探过身来，对着墨时贞说：“小姐莫怕，该来的还是会来的。都怪明玉不好，若不是明玉急着去寻找医师替小姐看看身体状况，大概也不会被长老们发现了。如今这般，只好看小姐了。”

　　墨时贞歪着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缓缓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仿若又要哭出来似的叫道：“那......那我是不是会死了？明玉姐......我不要......”

　　明玉神情也认真起来，她说道：“莫急，只要小姐在长老和家主面前好好说清楚事情缘由，家主会相信你的！”

　　只有家主吗？不，就像明玉所说的，将真相说出来大概没人会信吧？老家伙们那么急着开会批斗她，她也避无可避。罢了，麻烦找上门来，如今只有装傻是最佳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