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荼郁垒

琉璃他们进了那道绿色幻影的门，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火红一片。

浑身轻飘飘的，好像一片羽毛，慢慢向下飘。四周好似有火在烧，却是冰凉凉的，说不出的诡异。

眼前的景象好不容易恢复清晰，却见远处的山都是颠倒的，脚底似乎有一片玉湖，白得发光。

“你们几个笨蛋，方向反啦！”紫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几人甚觉惊奇。

禹司凤不周山和人界是颠倒的，快倒转方向！

几人这才连忙一个头脚颠倒，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只觉一阵急速下坠，甚至来不及御剑飞行，双脚却轻轻地落在了一片踏实的土地。

“啊！这是......”

众人被眼前奇异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

只见这里无边暗红，天上似乎有熊熊业火在燃烧，却看不真切，因为天空被一轮巨大的满月占去一大半，月亮极大极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得到。月亮的寒气中和着业火的热气，使这里的气温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特征——左臂觉得冷，右臂却有灼热感；温感变化得很快，下一秒左臂便仿佛被火焰包围，而全身整体的温度却又很适宜，既不会令人活不下去却也十分难熬。

土地从脚下延伸开，延绵数千里，望不见尽头。月亮凄冷的光芒撒在大地上，照射出远方乌黑的山峦。而群峰之巅，居然拔地而起，抬断了脖子也看不到山顶何在。山腰盘旋着很大一片黑雾雾的云状闪电，山峦被笼罩在闪电之下，沉闷阴翳，竟像是与他们这些修仙者修为天生相克一般，让他们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被压制的感觉。

“这便是传说中的不周山！这！这......”初次眼见这样诡异恢弘的景色，几人激动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都捏着拳头尽力克制着自己。

“瞧你们那没见识的样子。不周山曾经可是擎天的柱子，如今我们所见，不过是被撞断后的残峰罢了。”紫狐哼了两声，低声道：“原来当年的魔气并没有散去，依然盘旋在这里。只是魔族被驱逐，谁能想到，这里居然成了天墟堂的老巢。”

“好了！”她忽地语气一转，你们顺着这魔气去找，天墟堂的妖一定会盘踞在魔气之下，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琉璃什么意思？你、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紫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语气十分平静道：“我要去阴间找他。你们仔细着手环上的亮光，亮光消失，你们会立马被传送回去，所以动作要快。还有，在这里绝对不可以轻易使用法力，一旦被神荼郁垒发现，你们都会没命。”

几人听她如此言辞如此严肃，心头不免一悸，都脸色沉重地答应下来。

紫狐再没多看他们一眼，径直转身朝不高山的反方向走去。

众人目送着她远去，黑红色的苍穹之下，阴风猎猎，琉璃见她紫色身影，那样绝决，好似此刻便是今生最后一见，心头忽然一动。

“紫狐！”她大声喊出她的名字，紫狐停下了脚步，琉璃胸间一口气涌上来，不由自主地喊道：“你一定要好好回来！我们一起救他回阳间！”

紫狐身躯闻言猛地一震，这小丫头、她！她......

此行她已是抱着必死之心，救不了无支祁，长留阴间陪着无支祁也好，总之是一刻也不愿再与他分开。可是、可是......她的心中此刻忽然被另一个想法占据了上风——她要救他回来！她要带他一起回阳间的葡萄小院！

紫狐蓦地回头，狠狠地点了一下头，右眼落下的眼泪被她甩出去，被风吹得好远。接着她便又转身朝着那方无边黑暗走去。

琉璃他们也转过身，朝着不周山的方向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这里的路仿佛和人界的不一样，他们每走一段路，总觉得自己在无意间更前进了一段。仿佛看不到摸不着的空间里，有一条条无形的通道，可供行者穿越一个个无形的空间。

一路无话，这里除了刚刚的入口处有风，其他地方都是死一般的寂静。没过多久，大家都感到无端的烦躁，好像看不到前路的希望。

身后似乎传来一阵低声吟唱，琉璃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忽地，天地毫无征兆地呼啦啦崩裂起来，身后喷出一股巨大的气流，仿佛大海上的波浪，一圈一圈巨大的涟漪陡然展开，即使相隔甚远，依然震得他们站都站不稳当，一个个东倒西歪。

阴沉的天空乍然闪亮，仿佛被一双巨手撕开了夜幕，劈下万道金光。几人惊恐万分，纷纷找地方阻挡狂风，司凤一把将琉璃护在了怀里，若玉立马找到了荫蔽之处，并拉着钟敏言过去。璇玑抬头怔怔地看着空中洒下的金光，金光中似有人形渐渐团聚，黄金甲，烈云盔，腰上悬着巨大的宝剑，一左一右两人，足有半个不周山那样高。

钟敏言璇玑！愣着干嘛！快过来！

璇玑这才回过神，飞奔去他们二人藏身的巨石背后。

狂风吹得大颗大颗的沙砾漫天飞舞，琉璃躲在司凤怀里，小心翼翼露出一只眼睛，半虚着朝远方望去，只见金光之下，竟凭空出现了一道赤金色的大门，几乎要和对面的不周山一样高大。那两个浑身金光的神，抽出腰间的小笛，吹奏起古老的曲调，音符简单，却很是古怪，刺耳得紧。

“原来这就是神荼郁垒。”琉璃趴在司凤肩上，轻声说道。

司凤于是也回过头看去，远处的大门随着那古怪的笛声，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巨大宽广的深洞，里面漆黑犹如浓墨，什么也看不见。忽然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仿佛千军万马的奔腾一般。洞里哗啦啦涌出大批的青色恶鬼，有的头上长满犄角，有的舌头一直吐到胸前……每一个都是奇形怪状，闻所未闻。这些恶鬼哀号着，哭叫着，亦或者是狂笑，从洞中推搡着出来，从地狱深处，像火山爆发一样急速涌出，奔向难得一次的自由天地。

神荼郁垒手中挥着巨大的鞭子，在后面有一下没一下地驱赶着他们，那鞭子的煞响声破空而来，震得耳中嗡嗡作响，连面上都感觉到那巨大的波动。

司凤忽然感到有人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低头看去，正好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对个正着。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连对方脸上的皮肤纹理也看得一清二楚，俩人对视上，忽地会心一笑。

“啊！”阴间大门入口，传来一声尖叫。众人看去，只见紫狐像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地向后飘去。

活物的惊叫吸引到诸多恶鬼的注意，周围密密麻麻的恶鬼一哄而上，争着撕扯她的衣服头发，张开大口要去啃咬她鲜热的血肉。前面的恶鬼们还没得手，后面的恶鬼便纷纷涌上。先前整齐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恶鬼们凄厉地吼叫着，为鲜活的猎物大打出手。前面的神荼郁垒似是有所发觉，回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鞭子骤然举起，啪地一下甩了过来，一瞬间将无数聚在乱嚷嚷的恶鬼抽成了黑灰。

璇玑心口一悸，这鞭笞的声音，仿佛引起了她灵魂深处某种极端的恐惧，她浑身颤抖着，一动也不能动。

那鞭子不长眼睛，眼看随时会抽中紫狐。那是神器，又那么巨大，紫狐要是被擦上一点边，只怕没被恶鬼咬死也要被抽得灰飞烟灭了。

钟敏言心下一紧，不知该不该出去救她。这一刹那，他还在犹豫，内心百转千回，旁边却早有两人御剑而出。

司凤和琉璃贴着地面疾速飞行着，谁知原本看似很远的距离，不仅景象好像近在眼前，就连御剑飞行，仿佛也只是很近的距离，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两人就已经飞到了紫狐身边。

司凤的判官笔在手中灵活地转了几圈，身前金光乍闪，一道金光法印强劲地迫开周围犹自不甘心的恶鬼们。刚劈开一条路，便有个较小的身影伺机倏地冲进去，左手一把接住紫狐，右脚踩上一只小鬼的头，借力利落地转过身，右臂顺势划了个半圈，剑指划出一道精光，哧的一声将好几个恶鬼的身体劈成两半。

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地救出了紫狐。

“该死...有人灭了我的生辰蜡......”紫狐仿佛遭到反噬，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脑袋沉沉地搭在琉璃肩上，正如上次在万劫八荒镜中一般。

琉璃还抽不出空去回答她，和司凤俩人御着剑，没命地狂奔着。

“七月望夜...阴间大门大开，这是我一年中唯一的机会...你们别管我了，快躲起来吧......”

琉璃刚想回她一句，忽然听得头顶有人低声地吟唱起来，声音明亮清越，越唱越高声，渐渐竟犹如千万人在齐声歌唱一般。

琉璃回头一看，只见神荼郁垒早已收起巨鞭，两人身前赫然出现两把巨大的宝剑。宝剑上光华万丈，不可逼视。那吟唱声，便是他们念咒的声音。地上的恶鬼们早已吓得破了胆子，没头苍蝇一样地乱窜乱撞，似是要找地方躲避。

“天帝有命，生死殊途，轮回正业，擅闯焚如城者，杀无赦。”

琉璃脸色一白，完了，被发现了！

她咬咬牙，连忙调转方向，免得他们再发现璇玑三人。

须臾之间，她只觉头顶似乎有万钧压下，一个没站稳，居然抱着紫狐跌下了命剑，顺着地上的坡滚了十几圈方停。紫狐再也撑不住，喷出好大一口鲜血。

方才只不过是剑气之前的威压，神荼郁垒的宝剑已近在身侧，她只当下一瞬就要死在这宝剑之下，顿时绝望地别过头，紧闭上了双眼。

忽地有人扑了上来，一双臂膀，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把她揉进怀里。这个怀抱太熟悉，是她刚刚才贪恋过的温暖。滚烫的胸腔包裹着她，她听着那鼓鼓的心跳声，紧闭着的眼皮下也涌出一番滚烫。两个人的心脏似乎又打开了一个通道，紧紧地连在一起，同频、共振。每一次的生死之际，都有奋不顾身的誓死相陪，如一路同行，如守护，如爱。

铮的一声，意料之中的死亡没有到来。

琉璃缓缓从司凤的怀里起来，四目相对，滚烫的泪水从两个人的眼眶抑制不住地滚滚落下，是劫后余生，是死生契阔。

“神剑定坤！”

“你是战神将军？！”

头顶传来一声惊呼，两人回头，只见神荼郁垒的两把宝剑，有一把已拦腰而断，如泰山倾颓，此刻刚好坠在地上，轰隆隆地，不知砸死了多少小鬼。而璇玑小小的一道身躯，则孤身挡在他们前面，她手持着那把银蓝色的宝剑，正是当日被昊辰封印的那把。

神荼郁垒互看了一眼，直视前方，凛然道：“就算是将军，也不可以擅闯焚如城，速速请回！”

“我叫褚璇玑，不是战神。”璇玑冷淡的语气似乎很不好惹的样子，但钟敏言和琉璃都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在颤抖。

“不管你在人界叫什么，战神就是战神。你身上罪业未清，还敢来触犯天条？这诛邪驱魔二剑乃是天帝赐予，用以维护三界生死秩序，你今日却私自用定坤神剑震毁我诛邪剑，难道是想再次触怒天界？”

“不要拿天界来压我，也不要拿那些我不知道的罪名来罚我，诛邪驱魔......”她脑子里忽然想起某些片段，浑身颤抖着，大声质问：“不知天界，诛的是哪门子的邪？驱的是哪门子的魔！”

“大胆！”

驱魔剑和巨鞭高高挥起，扬起轰然巨波，琉璃和司凤连忙御剑，一个拎着已经晕过去而变回原形的紫狐，一个飞过去一把捞过璇玑，不要命地往前冲，连回头看一眼的工夫也没有。

璇玑回头，眼中闪过一道蓝色的光芒。而神荼郁垒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再继续追他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