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

第二日一早，一行六人就踏上了沙漠中的徒步之行。荒漠中的景象大差不差，众人走了三天也没有前进的实感。

一开始，琉璃和璇玑的闲话还很多，叽叽喳喳的，紫狐也时不时插上几句，旅途倒也没有那么无聊。

到后来，长途跋涉，谁也没有说话的力气，都留着不多的力气赶路。只三天，一向出行靠御剑飞的诸位修仙少侠，就感到双腿无比的沉重酸痛，抬都抬不起来。

褚璇玑我总算明白什么叫”路漫漫其修远兮“了！

又是一晚在沙漠中的简单休息，璇玑揉着自己的腿小声嘟囔着。

褚璇玑紫狐，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不周山呀？走了三天了，周围还是一模一样的沙丘，半点高山的影子也没有嘛！

紫狐哼了一声，“急什么？若是这么快就能到，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去了？”

紫狐似乎很悠闲的样子，一点也不着急。璇玑见她这般轻松，自己却浑身酸痛，不由撇撇嘴，不再跟她搭话，省着力气恢复精力。

第四日沙漠之行开始踏上了高山，紫狐说不周山的入口就在这山脉的最高处。于是快要筋疲力竭的五人又拍了拍腿，撑起精神来继续赶路。

高山之路对于在离泽宫长大的司凤和若玉来说并不好走，琉璃跟在他们两个身边，走在靠外的一侧，一路上护着他们别不小心摔倒或者掉下去。

谁料他们两个人没出事，倒是在少阳山长大的钟敏言踉跄了好大个跟头，差点摔下山头。还好璇玑如今六识都已恢复，比从前细心许多，眼疾手快拉回了他。几人被吓了一跳，于是紫狐提议都歇一歇再赶路。

差点摔下山崖，钟敏言面对大家的关心却一言不发，听着紫狐说歇一歇，便坐在了边上，离几人都有些距离。几人互相看了看，只见他直直地往后一倒，用手挡着眼睛，没一会儿，居然沉沉睡着了。

紫狐凑出个脑袋，玩弄着发尾，轻声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褚璇玑六师兄从我们出发那天起就怪怪的，这几天一直都没和我们说话。

众人回想了一下，确实如此。先前还以为他是憋着一口气，想要快点去不周山救玲珑呢，如今看来，这事儿别有隐情。

紫狐走到钟敏言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圈，又拨弄了一下他的胳膊。钟敏言却没醒，只是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个身继续睡。他双目凹陷，就连睡觉的时候都眉头紧锁，很显然有心事。

“我说，”紫狐扫了他们一眼，开口问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四人默契地一齐摇头，紫狐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口劝道：“天墟堂的妖非常强大，有许多妖即使是我都打不过，你们几个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若玉打量了一下众人，温声说道：“或许是我们想多了，他可能是因为已经快到不周山了，目标就在眼前，太紧张了吧。”

钟敏言忽然又咕哝了几句，紫狐凑上去听他在说什么，不料他脑袋猛地弹起，两人的头狠狠地磕到一起。

“哎呦喂！”紫狐抱着头，大喊道：“痛死老娘了！你这臭小子，我吃了你信不信！”

钟敏言猛地惊醒，头又被剧烈地撞到，茫然了好一会儿，环视四周，这才想起自己是在赶路途中，当即长长舒一口气，在脸上抹了两下。

“喝点水吧。”若玉把自己的水袋递给他，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温言道：“是不是有些吃不消了？要不我们今天先别赶路了，你把体力养好了咱们再走。”

“不！不用！”钟敏言当即大声反驳，道：“我们要快点去把玲珑救回来！还有二师兄！也不知他被抓去之后……”

一行人蓦地沉默了，天墟堂可是灭了轩辕派满门，二师兄落在他们手上，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这些天琉璃总是说服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可是那是二师兄，那是从小教她说话的二师兄，她没有办法不去想他现在是否还活着，吃得好吗睡得好吗，有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她暗自紧了拳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次行动，她一定要拿回玲珑的魂魄，救回二师兄。

司凤见琉璃低眸，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无声说道：别怕，我在。

“休息好了！”钟敏言猛地灌下一大口水，站起身，将水袋丢给旁边的若玉，头也不回道：“我们继续赶路吧！”

又一连在山中走了不下五六日，这山路好像是永远走不完的一样，翻过一座还有一座，万里杳无人烟。

眼看着朔月渐渐圆起来，就要变成满月，紫狐说过满月后就不能进入不周山了，众人心下都是焦急无比，但紫狐不发话，他们也不好问。

紫狐老是说快到了快到了，可每天望着夕阳西下，前方等待他们的永远是爬不完的高山。敏言越来越急躁，大家都尽量不去惹他，避免不必要的争吵。

钟敏言不是说还有最后一百里，怎么还没走到？

紫狐见他咬牙切齿的样子，慢悠悠道：“我说了望月之夜才能找到入口，你急什么？”

钟敏言今晚就是望月！我可不想再等一个月！你等得起，玲珑可等不起！

他语气不善，紫狐眼看就要炸毛，璇玑忽然指向远方：“你们看！”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只见望月蓝白色的光芒照在蜿蜒的山路上，像是给高山蒙上一层如梦似幻的面纱，看得他们一阵恍惚。

紫狐咳了一声，轻声道：“月光照的路便是去往不周山的路，还不快跟上？”

几人这才缓过神来，一时惊奇，这不过是缕月光，却好像有催眠的魔力一般，不由都打起精神，警觉起来。

几人跟着月光，来到群峰之中一个不起眼的山顶。山顶上有一个祭神台，不知是什么年月留下的了，很有些破旧，然而雕栏铜鼎依旧，古老而质朴的气派还在。

彼时月上中天，苍穹中挂着一轮圆盘似的明月，月华如霜，静静撒在祭神台的青石板上，那里铮亮犹如镜面，令人想起不知有多少朝拜者在这里拜祭过诸神天地。不知为何，这破旧的祭神台居然让人感到莫测的神圣，周围千山万峰层叠起伏，万籁俱静，仰观幽幽天穹，下看苍茫大地，众人都不由自主起了敬畏之心，不敢嬉笑说话。

紫狐也收敛了平日的不正经，低头不知沉思着什么，半晌，忽然吩咐道：“你们去，从正北开始，依次将那八盏长明灯点亮。”

祭神台周围有八根一人多高的石柱，里面灌有秘制的油脂，搓了儿臂粗的灯芯，想必就是她口中的“长明灯”了。

司凤和若玉点了火把，从正北开始，左右交错开，将那八盏长明灯点燃。八盏分别对应八方，也就是八卦的位置，走错一步都不行。

那长明灯一旦燃烧起来，立即腾空而出半人高的火焰，其色如碧，袅袅扭转，将众人面上都映出一层幽然的绿影。

紫狐将包裹抖开，里面正是亭奴所制的生辰蜡。琉璃呆呆地盯着那六根银色的蜡烛，脑海中不由浮想起那日对亭奴的质问——

“真的刚好能做六支吗？”

正想得出神，不防紫狐将那生辰蜡一把塞入她怀里，“自己去点蜡烛。”

他们六人各自点起生辰蜡，紫狐低声道：“不周山不是阳间的地方，活人进去，阳间就没有了踪影，势必引起失衡。这生辰蜡便是代替我们留在阳间的命格。一旦熄灭，看守不周山的神明立即就会发觉，将我们赶出不周山。生辰蜡燃尽的时候，必须回到祭神台，所以我们动作要快。而且这蜡烛谁也不能动，只要它一灭，我们就会被不周山弹回来，饱受重创。”

说罢她飘然而起，长发迤逦，脚不沾地飘向那正北的长明灯，袖袍忽而一展，犹如一只张开翅膀的凤凰，仰首凄厉地长啸一声，如泣如诉。那火焰仿佛被感染，颤巍巍地跳动起来。只听紫狐长声清啸，一时竟分不出究竟是唱歌，还是野兽的嚎叫。八方的长明灯灼灼跳跃起来，地上的影子也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天顶似有乌云团聚，将那冰轮一样的月亮遮挡住，阴风阵阵，夹杂有莫名的鬼哭狼嚎，令人悚然。

紫狐忽而停下，稳稳盘腿坐在正中。众人只见她左右手骤然分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喃喃道：“灵之车。”

话音一落，只见四下里白光乍闪，天顶劈下一道银色闪电，竟仿佛将整个苍穹一切为二，轰鸣声震耳欲聋。

又见她双手一变，念道：“结玄云。”

天顶的乌云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在搅动，急速旋转波动，几乎是要将整个苍天撕开一般。

她双手结印，额上汗水涔涔，风将她的长发吹得漫天飞舞，呜呜的风声中传来她的轻喃——“万炁生。”

她身体微晃，似是消受不得，面色骤然变得煞白，却咬牙硬撑，将双手一合，又念：“通幽冥！”

只听头顶刺啦啦传来巨大地雷鸣声，眼前猛然一花，竟是有千万道闪电同时劈在了这个小小的祭神台上。那些闪电并不退去，刺刺啦啦地横亘在天地之间，就像一个巨大的笼子，将这个祭神台包裹起来，出不去，进不来。

众人见到这等异象，早已忘了说话，都看得瞠目结舌。紫狐大口喘息，再也撑不住，瘫软在地上。

琉璃连忙过去扶她，低声道：“打开不周山的大门居然这样消耗精气么？”

紫狐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慰，轻哼道：“以我一人之力带你们几个活人进去自然要难一点，不过狐仙大人我进去是为了无支祁，带你们不过顺路而已。”

琉璃自然知道她是嘴硬，不好意思言明自己对他们的帮助，了然一笑，并不反驳。

祭神台上的青铜门框浮现一层青色光影，背后的景色突然变得晦明不清。

紫狐站起身，欣喜道：“门开了！都愣着干嘛，快进去呐！”

几人从惊愕中缓过神，正要起身，只听后面有人厉声吼道：“都不许去！”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回头，只见那闪电的牢笼外，并肩站着两人，御剑停在半空，居然是褚磊和昊辰。他们一身狼狈，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想来是拼命赶到这里的。

璇玑怔了半晌，才道：“师兄，爹爹，你们怎么……”

祭神台整个笼罩在闪电之中，他们两人根本无法靠近，只能御剑停在外面。

褚磊厉声道：“谁也不许去不周山！都给我回来！”

怎么能不去！他们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眼看就可以把玲珑和二师兄救回来了，怎么能放弃！

璇玑正要开口争辩，身后的钟敏言忽然朗声说道：“请恕弟子不肖，师父之命弟子无法接受！我们一定会去不周山将玲珑救回来的！就请师父放心等待！”

琉璃一惊，六师兄平时在掌门面前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不敬，今天这种说话的语气，竟像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一样。

褚磊果然大怒，森然道：“你们去了就是送死！还嫌出事的人不够多吗？！”

钟敏言大声道：“师父莫要小瞧了我们！弟子有自信全身而退！”

褚磊气得脸色铁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旁的昊辰突然冷声问道：“璇玑，你可曾还记得下山时发过的誓言？”

琉璃看向璇玑，只见她忽然垂下双眸，更是不解。下山时，昊辰师兄也曾嘱咐过她，要时时刻刻把守护秘境当作第一要务，不可荒废大道无情诀的修炼，却不曾让她立过什么誓言。璇玑与师兄之间，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约定？

璇玑忽然倔强地抬起头，盯着昊辰，坚决道，

褚璇玑誓言我不会忘，心意我也不会转。

昊辰身形一顿，双眼似乎被她的坚决刺痛，愤然捏着双拳，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褚磊缓了缓情绪，凄然道：“那地方不属于阳间，甚是凶险，只怕有去无回！璇玑，爹爹已经失去了玲珑，你忍心让爹爹再失去你？”

璇玑一怔，显然被他痛苦的神情感染，有些摇摆不定了。钟敏言见状连忙接道：“我们去意已定！这次一定能救回二师兄和玲珑！”

褚磊勃然大怒，将袖子一挥，喝道：“钟敏言！你要去，可以！你这一去便不再是少阳派弟子！今日起便将你逐出师门！这是你任性妄为的代价！”

逐出师门！众人大惊失色，这是最严重的责罚了！璇玑当即叫道：“爹爹！你怎么可以……”

“不要叫我爹爹！我没有你这种女儿！”

璇玑被他这样厉声一吼，顿觉委屈无比，眼中登时有泪水涌出。

钟敏言脸色惨白，怔了半晌，只听紫狐在旁边急道：“要快！门快合上了！”

他浑身大震，突然匍匐在地，隔空对褚磊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弟子不肖！就算被逐出师门，也要找回玲珑！不敢求师父收回成命，只是弟子……不能报师恩，终生不得心安！”

说罢昂然起身，掉脸就走向台中央，白光一闪，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敏言！”褚磊到底心疼，忍不住惊呼。

璇玑看了看褚磊，再看看祭神台中央，神色痛苦，终于还是一咬牙，跟着钟敏言走了过去。

琉璃连忙跟上璇玑，背后又传来褚磊和昊辰的呼喊，她倒是没什么心痛的感觉，只最后回望一眼，掌门、师兄，琉璃一定要救玲珑和二师兄的，若是能平安回来，琉璃再向你们赔罪。

白光又闪几下，司凤和若玉也紧跟着琉璃走了进去。只剩紫狐，抬头望向空中脸色青白的两人，叹道：“你们自己怯懦，也不准他们勇敢一回么？人类果然荒唐无比。”

说罢身形一转，也投身去向台中央，下一个瞬间，随着紫狐身影消失，白光一闪，褚磊和昊辰也被不周山的力量送回了山脚。

闪电白光轰鸣声尽数消失，只留下祭神台前一尊青铜鼎，鼎下立着一圈银色的蜡烛，烛火摇曳，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