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素服

九月望日，萧懿秋收到了景文瑄自金陵传来的捷报信笺和一封大梁万民书。

　　萧懿秋看过万民书后面无表情，让人猜不出喜怒。她幽冷的对身旁侍立的淳懿道：

　　“淳懿，替本宫更衣，咱们拿上本宫当年带来的嫁妆，再加上这封万民书，去天牢看看我的皇长兄。”

　　“是。”

　　淳懿应答着便扶了萧懿秋走进暖阁，拿好了东西，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萧懿秋的身影上了一乘软轿马车，出了宫门。

　　萧懿秋特意吩咐了车夫抄近路，一是为了避人耳目，二是能有足够的时间与萧宏远做个了断。故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萧懿秋的马车就在天牢门前停住了。

　　萧懿秋披上黑色暗纹披风，将自己的脸和身形遮住了多半。淳懿上前与那狱卒交涉了一阵。

　　未几淳懿偷偷将一个鼓鼓囊囊的素色锦囊递到狱卒手中后，便扶了萧懿秋的手在狱卒的指引下进了天牢，走到了萧宏远的牢门前。

　　狱卒为她们打开了牢门后，萧懿秋微微俯身致谢，那狱卒也未多言转身就走了。

　　“去外面等我，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屏退了左右，萧懿秋方缓步走进萧宏远的牢房。她看着即使身陷牢狱之中，依旧身着银色龙纹金甲的萧宏远背对自己席地而坐，抬头沉浸在头顶那一方小小的木窗投射进来的那一缕阳光里闭目养神。

　　“臣妹见过皇长兄。”

　　萧宏远没有睁眼，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淡淡的应了一句：

　　“你来了？我还从未想过，第一个来看我的人竟会是你。”

　　萧懿秋叹息一声，答道：

　　“皇长兄这是怎么了？咱们可是兄妹啊！难道皇长兄您忘了？”

　　萧宏远听得此言，忽的一阵仰天长笑。他一面起身走近萧懿秋，一面质问道：

　　“哈哈哈！兄妹？你和我算得哪门子兄妹？且不说你我之间有没有血缘，有没有情谊。单凭我拜你所赐落得今日如此下场，你和我的兄妹之情早已尽了！

　　“从你当年远嫁之时，我就知道你是非我族类。而现在你是景文瑄的贵妃，我是他的阶下囚，是你们的阶下囚！成王败寇啊！你今日来，不过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萧懿秋强忍着内心里的悲痛听完了萧宏远对自己的质问，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既然你说到这了，那我就直说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当年向父皇请旨和亲，是为了我自己？我知道你一直在怀疑是我拿走了父皇的玉玺和遗诏。再到现在，你还在怀疑是我和景文瑄勾结引你出来，以致你被囚于此。

　　“没错，这一切都是我。但是你又有没有想过，我是为了什么？

　　“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我都是为了父皇，为了大梁，为了你的皇权更加稳固！”

　　萧懿秋说着豁地一把掀开自己身上的披风，露出里面套着的和当年初到郢都时一样的火红嫁衣，凤冠霞帔。只是如今这套嫁衣的外面却多了一套粗布麻衣的孝服。

　　萧懿秋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奇异的装束，苦笑了一声，继续道：

“你知道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吗？我一个人要面对身边宫人异样的眼神，宫里无休无止的明争暗斗，还要忍受景文瑄这个我所谓的伯父和夫君的一举一动。你以为我好受吗？

“正如你现在所看到的，我身披锦衣，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一切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是最沉重、最无力挣扎摆脱、最深的禁锢和束缚！”

　　萧懿秋说到这，抹去脸上淌着的泪水，又挂上了那一副高傲而又自信的笑容，俯视着萧宏远道：

　　“其实，我还要谢谢你！要不是当年皇长兄送给我的礼物，让我得到了景文瑄的怜惜和保护，您恐怕就看不见今天的萧懿秋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明知道这孩子是你做下的好事，却还要生下来吗？因为，我要以此祭奠就此事被你亲手杀死的二皇兄！

　　“忘了告诉你了，那孩子现在深得景文瑄的器重，将来定是要正位东宫，继承大统的。当然了，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你才是他的生父的。也没有人会记得你，毕竟你只是大梁的亡国之君！”

　　萧宏远一时间惊恐的抬头望着萧懿秋的笑脸，感受到了来自她笑容中的寒气与阵阵杀气。他强装镇定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好啊，那你有种就杀了我啊！杀了我啊！”

　　萧懿秋极罕见的用温柔的语气，笑着对萧宏远道：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的！我要是杀了你，那这国玺和父皇的遗诏，我还能还给谁去啊？”

　　说完，她从披风中拿出大梁国玺、先帝遗诏和大梁万民书一一摆在萧宏远眼前。

　　萧宏远颤抖着双手打开遗诏，却见遗诏上是先帝亲笔写的：

　　“若有朝一日新君萧宏远昏庸无道，暴戾残民，肃秋公主可持国玺和朕的遗诏以令天下诸侯，起兵灭之！”

　　遗诏上的每一个字对萧宏远来说都是一道道晴天霹雳，他伸手将遗诏和万民书通通撕碎了，而后举起玉玺怒视着萧懿秋，绝望道：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早已算计好的！大梁已亡，你现在还我国玺还有什么用！哈哈哈，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

　　说完，萧宏远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玉玺砸向了地面，玉玺瞬间四分五裂，粉碎成末。

　　萧懿秋静静的看着萧宏远演完这一出闹剧后，冷笑着对萧宏远道：

　　“您放心，您永远都是懿秋的皇长兄，我臣妹怎么会要您的性命呢？我还要让您亲眼见证您的自己的骨肉如何评价您的“丰功伟绩”，如何在我和景文瑄的教导下博爱天下子民！您就好好在此颐养天年吧，皇长兄！”

　　“萧懿秋！萧懿秋！你好狠毒的心肠！萧懿秋！有种你现在就杀了我，来啊！啊！”

　　萧懿秋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萧宏远的牢房，对萧宏远歇斯底里的咆哮置若罔闻。她再也不想听到关于萧宏远的任何事情，甚至和他多相处一刻都令萧懿秋感到无比恶心！

　　守在天牢门口的淳懿见萧懿秋出来了，便迎上前去扶住她的手。

　　萧懿秋似没看见她一样径直向外走去，待萧懿秋与淳懿主仆二人坐进马车，萧懿秋方与淳懿耳语道：

　　“李思棋，动用你在泉雎阁中墨殊教下的人脉，帮我查一查我、景徵商、苏止离的身世。”

　　淳懿突然听得萧懿秋叫自己的真名字，有些惊诧。她知道萧懿秋早就察觉自己身份有异，却没想到萧懿秋竟知道的如此详细。

　　淳懿一时无从解释，只得应道：

　　“是。”

　　萧懿秋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引起轩然大坡，但她想自己被景文瑄蒙在鼓里，也隐忍了他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揭开那段困扰自己多年梦魇的真相了。

当晚，天牢传来消息，萧宏远已于牢中自缢。萧懿秋听罢只轻轻地应了一声，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反应，好似与之全无关系的陌路人一样的冷漠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