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海蓝时见鲸

亨利八世以偷情为由处决了风情万种的安娜柏林。

仁慈的润玉陛下决定赦免他瑟瑟发抖的追星王后。

罗云熙就没关系。罗云熙辣么可爱。人人都爱罗云熙。

润玉好端端地坐在楼下的椅子上，表情平和地看着眼前所有人，眉目柔和含笑：“所以你们在聊什么？这么热闹？”

申赫忧心忡忡地递给润玉一杯热巧克力：“哥怎么起来了？你应该卧床休息。躺着才能增加肝血流量，隔膜淋巴间隙才能有效的吸收腹水。”

润玉笑着摇头：“自从你来了，我就被你按着躺在那里不让动，现在骨头都酸了，也想散散。”

申赫给润玉披了外衣：“那就坐一会儿，然后再去躺下。饿不饿？我们给你留了吃的。”

邝露笑嘻嘻地端了满满一碟子热腾腾的食物过来：“QooqqutNuan的大鲑鱼、蘑菇鹿肉和热鸡汤。有没有试过这一家？啊，我都忘记了，你在这里的时间比我长。我该求BOSS带我出去玩儿才对。”

润玉接过餐盘，有些讶异：“这是你变的？”

邝露笑了出来：“这是我买的。驾云就比较快。”

润玉挑挑眉，表示赞赏：“娶个神仙真好。”他回头看看申赫，笑容可掬：“有个医生弟弟也真好。”

吉尔斯都把脸伸过来了：“妹夫，你怎么就不夸夸我？”

润玉叹口气，摸了摸吉尔斯的嘴巴子：“因为你不找我告状。”

吉尔斯旋即学着邝露的样子撒娇跺脚：“妹夫！你看他们俩！”

润玉抬着黑漆漆的眼睛看了看吉尔斯：“滚！没有跟情敌撒娇的！”

润玉说的好有道理，吉尔斯竟无言以对。

然后，吉尔斯就臊眉耷眼的滚到了角落里蹲着。

食物很香，充满了润玉虚弱身体急需的蛋白质。但是润玉吃得很慢、很慢，还时不时蹙个眉。他病得很重，虽然有吃申赫拿回来的药，但是没什么起色。他需要去医院接受全面治疗，但他不肯。屋里两人一仙都有点儿难过。

吉尔斯慢悠悠地问：“妹夫啊，所以你听到了多少？”

润玉停箸一笑：“我应该听到什么？我觉得自己睡了很久，醒来身边没有人。”他看了看邝露：“我以为你走了，心里好难过。但是又听到了你的声音，所以起来找你。结果下楼就听到你说要粉转黑。刚刚开始伤心，还好你又回心转意了，就谢天谢地。”说着，他抬起眼看了看大家，笑眯眯地问：“所以你们在说什么呢？嗯？背人无好话！从实招来。申赫先说。”

申赫语塞，回头看邝露，那意思：小嫂子，这能说吗？

邝露上前一步，轻轻地揉着润玉的肩：“我们在说啊，努克的新年有广场晚会，有篝火、有彩灯，吉尔斯把游艇也开来了。BOSS精神好不好啊？精神好的话，我们四个出去玩儿……”看一看润玉憔悴的脸色，邝露抚摸了一下儿他的头发：“不好就算了。我们陪你在屋里看极光聊天也是一样。”

润玉拉住了邝露的手：“我当然精神好。自从我们在一起，我都没有陪你出去玩儿过。这三年来每次想起来，我都觉得对不起你……”

邝露眼圈儿一红：“BOSS，不要这么说。那个时候谁也不能出去玩儿的。”

润玉固执摇头：“不。在那之前，我明明有过很多机会。可惜我眼瞎心盲，都错过了。你能原谅我么？”

邝露怔了怔，认真地看着润玉的眼睛。

润玉拉着她的手，很期待地问：“所以小仙女什么时候带我出去玩儿？你答应过我要带我逛北纬六十四度的！我躺了太久，简直等不及了！”他明明不小了，这会儿和邝露撒娇，神情居然可爱。

邝露笑一笑：“那你乖乖多吃点东西，再吃了药。我们就去逛！”

润玉很听话地点点头：“好的。我吃。”

和神仙一起出门就很方便，绝对是说走就走的旅行。申赫打着了租来的SUV，邝露打个响指，车子就被预热好了，车厢里暖烘烘的。润玉和申赫都看出来了：邝露穿着的那件雪白色的加拿大鹅—就是她带走润玉的那一件，男款……她穿着很显大。

邝露满脸理所应当：“我最喜欢这件衣服了。不好看吗？”

润玉握住了她的手：“好看。你喜欢的都是最好看的。”

邝露嗤笑：“不许自己夸自己。”

申赫拍拍她的肩，上下打量：“挺好，起码当初我没给你扣错扣子。”

邝露无可奈何：“您扣错了！祖宗！我当初在冰柜里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自己改过来。裹尸袋里施展不开，都快把我急活了。”

看着申赫瞪大了眼，邝露嗤笑：“骗你啦。挺好的。护士长都说我漂亮。”

申赫都要晕过去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意识的？”

邝露忍俊不禁：“我是神仙。我的意识始终在。”说着，她别有深意地看了润玉一眼。

润玉笑笑地把头歪在邝露肩上，闭目养神一言不发，表情像只狐狸。

那天，他们玩儿得很尽兴。看到了焰火、看到了极光、看到了努克镇从头挂到尾的彩色灯链。因纽特人绕在篝火边大声唱着歌，邝露和润玉坐在离篝火最近的地方吃烤肉喝热茶，邝露嘬死地在零下十五度的地方吃冰淇淋，然后变成一个冻得哆哆嗦嗦的神仙，被润玉搂在怀里好一顿嘲笑。

邝露从润玉的衣裳里钻出头来看：BOSS的脸色被篝火映得红彤彤的，健康又好看。她凑过去，亲亲他的嘴。润玉有些害羞地垂下头，但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唱歌的因纽特大叔们看着他们哈哈笑，手风琴拉出了更加欢快的腔调。

吉尔斯和申赫因为长得帅，被因纽特美女们拽去围着篝火跳舞。邝露满脸坏笑地围观着帅哥们被本土美人吃豆腐，一边儿看一边儿吹着口哨儿起哄，一边儿用润玉的手机拍照片留证据！申赫指着邝露的鼻子直跺脚！润玉笑眯眯的把邝露挡在身后，像只狮子一样罩着他的羊。

申赫每次狼狈万状地逃回哥的身边，都被润玉不由分说地推回美人堆里！邝露搂着润玉的腰，躲在BOSS身后，挑着眉毛对申赫龇牙咧嘴。

那是仙女对凡人赤裸裸的无耻威胁：你趁早死了跟你哥告我状的心！

气得申赫嘴角都瘪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润玉。润玉头也不回地一巴掌拍在邝露腰上，色厉内荏地给弟弟出个头：“不许欺负你小叔子。”

邝露调皮地吐吐舌头，把脸娇娇地埋在润玉的肩上摇啊摇，活脱一只摇铃铛的小羊羔。

努克的广场不算大，极夜的户外活动不算多。孩子们就分外兴奋！穿成小海豹样子的因纽特孩子撒了欢儿地在极夜里尖叫奔跑，好像雪地里的小精灵，每一个都是健康又美丽。

润玉抓住邝露的手，对她说：“看！夜神的孩子啊！”

邝露反握了润玉的手，吸了吸鼻子：“是。好可爱。”

他说的对！每一个，活生生的、可爱的孩子！每一个、活生生的、蓬勃的生命，都是夜神的孩子，都被他们的老天爷无声地眷顾着。神仙愿意为每一条鲜活的生命付出所有，不管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是神仙。

这才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王，是王道的王。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钟声响起时，她握着他的手对他说：“BOSS，新年快乐！”

璀璨烟花炸满了天际，他们在缤纷焰火下接吻，假装那焰火炸开的是槲寄生花环，这样他们就可以获得终生幸福。

吉尔斯的游艇真不错！这孙子这两年指着招魂没少赚钱，到了儿买了一SUNSEEKER，合人民币五千多万。

申赫秒被打击！扭头跟润玉告状说邝露不给他变布加迪威龙！让润玉直接轰出船舱，冻得他宝贝弟弟在外头蹦！毛茸茸的竖琴海豹瞪大了眼睛围着船看热闹，整不明白这俩腿儿的家伙干嘛呢？申赫就算丢光了全人类的脸。

吉尔斯坐在驾驶舱里慢悠悠地喝着红酒，看着极光。海浪潮涌，月色朦胧，吉尔斯突然觉得这世界对他还行。虽然没娶上露露宝宝，但是也没受妹夫那么大的罪。何况爷有钱啊！露露宝宝说的对：“算命是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吉尔斯有信心：有这么一对儿妹子妹夫儿，他俩偶尔说秃噜个嘴，他都能成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预言家！他下定了决心：趁着妹夫还在，招魂术还得练！天上有人好算命！

游艇的主卧里，空调温度开的很高。润玉斜倚在大床上，他满脸倦意已难支持，索性衰败给邝露看了，反正她是神仙，他瞒不过她。邝露在温暖的室内很神奇地换了一条红裙子，她穿红色很好看，像个刚刚敬酒回来的新娘子。润玉痴痴地看了她好久。

邝露有点儿小别扭：“好看吗？有人说我穿这颜色扎眼。”

润玉脱口而出：“好看啊。谁说扎眼？这人色盲还是缺心眼儿？”

邝露特别同情地看着润玉，觉得知识不对称是一种单方面碾压。

润玉若有所悟，垂下眼皮：“又是那个眼瞎心盲之人？唉，他是怎么当上老天爷的？我真替六界众生捏把汗。”

邝露体贴地帮他拉好被子：“我替你捏把汗！困就睡会儿吧。你累了。”

润玉摇头：“你好不容易来。我舍不得睡。”

看他实在委顿，邝露叹了口气，握住了他的手，输了一点点灵气给他：“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你不是都听见了么？”她不能给他更多了，他承受不了。

润玉果然精神略振，他把邝露拉过来，伏在她耳边怪委屈地问：“你什么时候走？”

邝露想了想：“奴为出来难，陪郎玩儿三天。”

润玉不满意地抿着嘴，轻轻摇着邝露的肩：“不能多待几天吗？邝秘书，你都当神仙了怎么还那么忙啊？”

邝露笑着坐起来：“我BOSS出差不在家。公司还有重要大佬缺席。我自己刚休完惨烈的二十多天年假回来，赶上业务部不可抗力，打开信箱，300多封EMAIL，各个部门追着我开会，我忙不忙？嗯？你品，你品，你仔细品！”

润玉软绵绵地“哦”了一声，翻身躺好：“你要这么说，我可得多活些日子。等你处理得七七八八了我再复工复产。”

邝露趴在他身边，眼珠子都瞪圆了：“BOSS，你也太不是人了吧！”

润玉无辜地眨眨眼：“我是神仙啊。你说的。”

邝露就彻底没脾气了。她安静地侧躺在润玉身边，看舷窗外极光明暗，映在润玉的脸上，好像一出光怪陆离的舞台剧在给英俊的男主角胡乱打光，那感觉很神奇。她活着的时候没见过极光，也没和心上人出游过，这辈子有极大缺憾。后来经历生死，才知世事难全，她一生衣食无缺，也不该抱怨更多。

两个人默默地躺了好一会儿，润玉侧过身，一颗一颗地解邝露的扣子：“你说的，奴为出来难，陪郎玩儿三天。”

邝露笑着往后缩：“BOSS，你是病人，OK？你肝腹水，OK？你刚才还说想多活两天，OK？喂！我给你灵力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润玉认真摇头：“我想通了，既然工作那么忙，我提前结束休假，跟你一块儿回去也挺好的。我这么关心臣下的老天爷你去哪儿找去？”

这话有些耳熟，邝露心中五味杂陈，表面瞠目结舌：“你还记得你有一万多臣下吗？”

润玉大言不惭：“你爸说过让我照顾你！”

邝露咬牙切齿：“我爸爸恨不得弄死你！”

润玉从善如流地接着跟邝露的扣子忙活：“那他快成功了！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邝露可好奇了：“你可以吗？还当自己是种马？”

润玉点头又摇头：“首先，你辱马了。其次，心疼我你就上来啊！”及至润玉把邝露抱到了自己腰上，才发现邝露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他突然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了？”

她谨慎地摇头：“我做不来。”

润玉大惊失色：“忘了？！可是对你来说只过了三天啊！”

邝露脸红：“我……这个神仙身体……是处……所以做不来……”说着，她撇撇嘴：“那个……你开发了多久，教了我多久……我才会上你忘记了吗？”

润玉沮丧地翻个身，低声哀嚎：“怎么还能这样？！”

邝露也很沮丧地在润玉耳边说：“那个身子烧了。你签的字。你忘了？”

润玉难过得快哭了：“我怎么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邝露摸着他头发安慰：“你原本就是禽兽啊……其实没差的……”

润玉搂着邝露嘟嘟囔囔：“我要日了你，我要吃了你，我要把你上到哭。这三年我每天都这么想，我愿意把命交给你，宝贝你为什么还不来勾我的魂？我就是个禽兽！你说我怎么可能是个禁欲系的神仙？仙女，你是不是下凡找错人了？”

邝露说：“我没错！你就是！当初我还穿着亵衣，你从窗外看到了，就发动地热把我们家的花儿都催开了，树都催绿了，我要真是不着寸缕，估计格陵兰的冰山都让你烧化了。然后地球海平面上涨，人类毁灭，那也别历劫了。咱俩直接就去八热地狱呆完漫漫仙寿吧！”

润玉说：“人类毁灭了也可以历劫啊，我们还能变成鱼，我是龙，你是鱼，正好我可以罩你一辈子。”

润玉话音未落，邝露突然好惊奇地伸手指着窗外：“看！鲸！”

润玉顺着她雪白的手指看去：七彩极光之下，浩瀚冰海之中，那个庞然大物，载沉载浮，喷出丈高水柱，吟着孤独的鲸歌，在不远处山样出没，威严得好像海中的国王。

那天，邝露和润玉傻孩子似地依偎在一起什么也没做。他们瞪大眼睛看远处喷水的鲸，看游艇缓缓地从浮冰中驶过，看极光给积雪涂上各种妖异的颜色，猜测远处山崖上的活物是驯鹿还是麝牛，然后一起好奇那些蹦蹦跶跶的北极兔是怎么跑到浮冰上去的？

他们一起坐了很久很久，久到邝露错觉他们可以一直这么在海上漂下去，漂下去，漂到地老、漂到天荒……

反正天也不会亮，反正日也不会出，就是霍乱时期的爱情。她曾经死于瘟疫，但是现在拥抱着爱情。多好。多好。

后来，润玉很累了。他无力地把头靠在了邝露肩上，昏昏沉沉地想：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噩梦之后，他看到了他的心上人，多好。多好。

良久，他用气声在她耳边喃喃：“宝贝，你可不可以带我回天上去？我好想你。你知道吗？我想你想得血都要呕出来了。”

邝露怔忡了一下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润玉就真把血呕出来了。

黑红色的，带着血块的，那么多血，是粘稠的凝固的思念。

人间的国王不能吟唱孤独的鲸歌，所以只能呕出痛苦的鲜血。

那天的出游并不圆满，突然昏厥的润玉被直升机送到毛德皇后医院急救。

吉尔斯得把游艇开回去。医疗直升机上位置有限，只能跟一个家属，邝露不由分说地把申赫推了上去，说：“你上吧，我飞过去。”

小嫂子这句话对申赫的震撼远高于他哥病危，以至于这一道儿上申赫都战战兢兢地在直升机周围看，唯恐看见邝露跟在他们后面飘，回头再把驾驶员吓个好歹的掉冰山上。

还好小嫂子开的是位移技能，等直升机到的时候邝露已经在医院走廊里踱步了。

润玉的情况很严重：肝叶比例失调，门静脉高压症、上消化道出血。做了肝穿刺，虽然病理学检测报告还要等，但是大夫们从基础数据判断，大概率是原发性肝癌。申赫想得没错：哥当年的心肌炎没有得到好的休养照顾，导致了扩张型心肌病。

真是一塌糊涂的身体啊……

申赫双手捂脸，坐在急诊室外，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想控制住自己，眼泪还是慢慢从指间渗了出来。他就想不明白：怎么好人不长命呢？

邝露沉静地坐在申赫身边，轻轻地拍着小叔子的肩，像个更冷静的病人家属，不像神仙。

良久，申赫闷闷地问：“所以你是来接他的吗？”

邝露摇头：“不是。他的时候没到。你知道的。”

申赫问：“他还有多久？”

邝露摇头：“我不知道。取决于他自己。”

申赫想了想，觉得小嫂子有道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有办法的。大不了换肝、心脏移植，哥那么有钱，抗排异反应药跟终生。运气好他还有十来年。谁知道到时候又有什么法子续？只要哥别再折腾自己了！可是他能做到么？唉……

沉默了好一会儿，申赫吸了吸鼻子：“那以后……你会来接他么？”

邝露哂笑：“不会。我忙着呢。”

申赫蹙眉：“那他会不会找不到回天上的路？”

邝露摇头：“他段位很高的。到时候，他知道该怎么做。”

申赫点点头：“那……你能保证，他回去了，就能幸福的和你在一起吗？”

邝露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能。也许他选继续太上忘情呢。他现在还有机会结束违背誓言的惩罚。好好的完成这段生命。”

申赫有点儿急躁地看着邝露：“那你能保证什么呢？你是神仙啊！”

邝露很平静地看着申赫：“我能保证，到时候，他可以见到我。我会和他在一起。我会照顾他。”

申赫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拥抱住了邝露：“那我就放心了……那我就放心了……”

邝露深深地回抱住了申赫，安慰地拍着他的肩，她说：“无论如何，你要记得，他很爱你。”

申赫哽咽了好一会儿：“邝露，这辈子能认识你真好。”

邝露的声音好温柔：“申赫，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