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

霜寒夜

一张巨大的黑布遮住了她的世界，只剩下夜，半点灯光都看不见，比青面獠牙的邪祟还要可怕。

赤手空拳，她斗不过，害怕的蜷在床沿，抱着被角。直到，系在手腕上的发带感应到了她的不安。

“睡不着的话，我可以念药师经给你听。”

“呃……不必了。”

谁会把药师经当做睡前故事讲啊！听一遍药师经，自己就该被原地超度了。震惊之际，顾落落拒绝了谢允行的好意。

很快发带的另一头再次回归安静，顾落落躺在床上，依旧辗转难眠。侧身翻向地上的谢允行，荡了荡手腕，系在手腕的发带随之晃动。

窸窣的声响，很细小，但是她听到了。

细碎的脚步声利落紧密，应是位身形纤瘦的女子。

循着那微小的脚步声，走出门外，走了很远。穿过廊庭，走过小桥，脚步声便消失在原地，四下，只剩顾落落的心跳。于是她凭着感觉，在黑暗中继续前行。

脚步声再次出现，中途变得急促，然后平缓。这段路程好像很长，跟了好久。

当耳边没有了风的声音，地板开始变潮湿。为了不被发现，她不能再靠近，里面的声音，她听不清。像是哀嚎，又似悲泣。空气中除了腐朽的木头的气息，还有一点不易被察觉的别的味道，至于那种味道是什么，她偏是想不起来。

微小的脚步声下，一定藏着某个秘密。这个陌生的环境，她本无意窥探，更不想因此惹出麻烦，但眼下她必须知道更多。

不容她多想，因为那脚步声正朝她走来。

最快的速度，原路折返，能看见时，她不辩方向，如今她双目不见，却变得简单了些。

跑过廊亭时，大意之际，被拐角处的花瓶绊倒，顿时丧失了原本的方向。

身后紧逼的脚步，此时停在了那里，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阿落姑娘这般不小心，摔疼了吧！”

燕四娘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像是腊月的寒风，冰寒刺骨。

顾落落抿紧嘴唇，双手撑着地板，背脊紧绷如同随时都会断裂的琴弦，回想金燕堂的布局，她此时需要一个完美的借口。

“我…我并无大碍，只是乎感肚中饥饿，无法入眠。又对此地陌生，所以迷了路，现下正要回去呢！”

这样拙劣的借口显然没有说服燕四娘，她步步靠近，宽大的袖子里，露出一丝冷冽的光。

“难为阿落姑娘瞎着双眼还能走到这里。”

“落儿！”

谢允行的声音有如破空之势，横挡在顾落落身前。燕四娘退了半步，顺势将手背向身后。

“落儿对此处好奇，却全然忘记自己不辩方向。你可还记得，茶先生特意叮嘱，不该太过劳烦二堂主。往后，你莫要再脱离我的视线。”

那把九火玄璃扇刺眼的别在谢允行腰间，燕四娘很难视若无睹。这位谢公子，远比看上去更加精明，一字一言，看似是说与顾落落，实则旁敲侧击，打消介虑的同时，又是某种警告，她不愿冒险，于是收起袖中那抹冷峻的光。

“罢了，夜已深，我送二位回去。”

　　顾落落像孩子一样被谢允行抱回房间。

　　床榻下陷，她几乎整个人被谢允行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谢允行：燕四娘此刻在窗外驻足 看来还是没有打消对我们的顾虑。」

　　顾落落听到了心里的声音，呼出的炙热的气息，冲刷着她的眼皮，她不得不承认，此刻，她是在想他。

　　因为契约，凭靠意念交流，将自己无保留展现给对方的仪式。他们为它取了一个名字，名为止兮。

　　止兮，以契约为媒，唯有互念互想，声音才能到达彼方心底。互相尊重，绝不私自窥探。

　　温热的吐息散尽，压在身体上的力，突然撤离，一点点朝下移动，停在了已经被遗忘在角落的受伤脚踝。

　　谢允行半蹲在床前，而后捏起顾落落的脚踝，用手帕细细擦去她脚下证物。她还是为自己赤足夜游付出了代价，潮湿的帕子滑过脚心，顾落落怕痒，强忍着没有笑出声，但还是本能的在床榻上挣扎翻滚，因此弄出了不小的动静。随后被擦干净的双脚安置在谢允行的怀中，轻轻揉捏。

　　很快便没了力气，侧着身子，手中攥着被角，眼里还噙着泪，大口的喘息着。此时的谢允行勾起嘴角，自顾自的 净手，似乎这样，正是他的目的。

　　窗外传来燕鸣，有人传唤，燕四娘瞥了一眼，最终将手收回袖中。

　　虽然那声音并不显眼，但谢允行还是下意识将顾落落护在怀里。

　　「顾落落：怎么了吗？」

　　「谢允行：无碍，是我看错了，你且安心睡下。」

　　谢允行正想起身离开，顾落落突然攥住他的衣襟，他为了稳住身形，下意识将手支撑在顾落落两侧，再次将她整个人圈在他的怀中。

　　「顾落落：燕四娘 离开了吗？」

　　随意瞥了一眼空白的窗外后，直勾勾的凝视着臂弯下的女子，眼底情意翻腾。

　　「谢允行：没有。」

　　顾落落看不见，却能闻到谢允行身上散发的，腹黑的味道。

　　「顾落落：现在呢？」

　　「谢允行：没有。」

　　顾落落突然起身，取下他的发簪，如墨般的长发滑过顾落落的脸颊，垂在他的身上。

　　「顾落落：那就一起睡？」

　　望着近在咫尺的顾落落，谢允行并不在意这句话 是否是一个问句，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像是挑逗。

　　「谢允行：晚安。」

　　两人之间始终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的，所以顾落落"逃"的很顺利。

　　谢允行保持着原本的动作，手里是顾落落归还自己的发簪。

　　她躺在床榻边侧，妄图用枕头去划分两人的距离。

　　拿走枕头，为她掖好被角，像许久许久以前一样，谢允行安静的躺在顾落落身边。她定的距离，他一分没有越过，不敢贪妄，只是侧身望着她。

　　那是怎样的心境。

　　"这到底，是怎样的心境…"

　　日初第一缕光，落在谢允行的指尖，唤醒了顾落落。

　　近在咫尺的人，闭着双眼，除了起伏的呼吸，美的像假的一样。

　　那勾她心魄的手，看似触手可及，沐浴在朝阳之下，像是捧着一抹圣光，令她忍不住靠近。

　　指尖相触，勾勒出光的形状。

　　他的手很大，大到可以将她一整个手包裹，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俊秀的眉眼，隔着光一一描绘。

　　谢允行眼皮微颤，顾落落悬停在眉心的手立刻收回，做贼心虚般闭上双眼，竟笨拙的装睡起来。

　　"露馅了，笨蛋。"

　　取下顾落落覆在眼上的发带，微微挑起眼皮，四目相对。

　　谢允行："为你遮目的是墨绿色飘带，而这个，是我束发所用。"

　　顾落落勾走墨绿飘带，迅速拉开与谢允行的距离后，再次遮住双目。

　　"我的眼睛确已复明，但此处险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保持原状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