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月。
天渐渐的冷了,阴沉沉的更是下了一场霰。小小的雪球,砸的屋顶劈啪作响,过了几天又是一场久违的大雪。洛阳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大的雪了。
燕云祁选了雪后的一个晴天正式举行登基典礼,文武群臣在太极殿位列两旁。陛下身着黑黄相间的衮服,锈金龙盘飞。腰间系金玉带,头戴冕旒冠与之做太子时温文尔雅的气质截然不同,目光锐利洞悉一切,气度威严让人不敢直视。君临天下,霸气外露。
登基大典之上,燕云祁先是改国号为北冥,然后论功行赏,赏赐了一些老臣,又是抚慰了边关将士。太尉这三朝元老更是不可撼动,真是流水的朝廷铁打的太尉。辅国公没了皇后这个靠山,为了避免他心有不满燕云祁自然也是大加赏赐,在令人羡慕的眼光中接受敕封,陛下居然还赐了一道免死金牌!
前朝说完了,就是后宫,侧妃安若为贵妃赐居蓬莱殿。侧妃苏茉封为三品婕妤赐永福宫。
燕云祁明着不说,心里却也有数,苏茉刚刚经历丧子之痛,还是怜惜她的安排伺候她的下人,居住的规格,享有的待遇都可以媲美妃位了。只是她出身实在提不上嘴,这才给了个婕妤的封号。
后宫规制皇后一人,贵妃一人,不设品级,一品四妃,二品六嫔,三品婕妤,四品美人,五品才人。前朝规制从四品美人开始就可以不计人数,只不过从最初的大齐陛下安思喆、还是老皇帝燕弘都是出名的情种,后宫并没有这么多人,所以这些称号都快被人遗忘了。
众位大臣听了半晌,贵妃册封了,连三品婕妤都顾及到了,怎么没有提皇后之位?秦太尉和辅国公裴大人下意识的对上了眼神,显然他们打的是一样的主意。只是这两个老匹夫各有算盘,谁也不做出头鸟。
御史大人躬身:“陛下,这后位空悬是可有属意之人吗?”
提到这事儿燕云祁心里一痛,他和洛凝青梅竹马的情分,执手归家的缘分,竟被洛凝说的一文不值!她怎么忍心说他们之间毫无情意!
燕云祁捏了捏眉心:“朕从前读书,读到两个故事,颇有心得与众卿家分享一二,诸位当直言纳谏不可藏私。”
“是……敢问陛下是什么故事?”
“南园遗爱,故剑情深。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燕云祁淡淡的说。
“陛下深情厚谊,定能传为当世佳话。”
燕云祁虽然生洛凝的气,但还是派人把洛凝迎接回宫:“传朕旨意,去洛少卿府邸把皇后接回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说完就下了朝。
散朝之后燕云祁直奔了苏茉的永福宫,这几天她还是怏怏不快,对着燕云祁也有些怨怼。
燕云祁来时手中还捧着一个小兔子,专门去哄她开心。
“婕妤,陛下来了。”永福宫掌事宫女知书跑过来禀报。
这一批的宫女们,是以琴棋书画,绫罗绸缎来排字辈的。在苏茉的永福宫,丫鬟的名字都带着书字。
穿湖绿丫鬟装的小宫女殷切的说:“婕妤,陛下快到寝宫门口了,奴婢帮您梳妆吧。”小丫鬟想得很简单,主子得宠做下人的待遇也会水涨船高。
苏茉兴致缺缺,任由宫女给她穿戴,燕云祁看到她的时候就是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他屏退下人,耐心的劝慰:“朕知道你心里苦,朕答应你以后再有了孩子准许你自己抚养,等你再生下孩子无论男女朕都抬你的位分,好不好?”
苏茉勉强的笑了笑,燕云祁无辜的对小兔子说:“你瞧,你苏姐姐都不理朕。”
苏茉这才注意到燕云祁手中巴掌大的小白兔,通红的眼睛小嘴一张一翕。
“让这小家伙陪你,好不好,朕以后也会常来看你的。”
“多谢陛下。”苏茉强颜欢笑。
这时陛下身边贴身的太监在门外求见。
“茉儿乖,朕明天再来看你。”
“恭送陛下。”
燕云祁连忙出门:“皇后可是气消了?”
那太监壮士断腕一样跪倒在地:“皇后娘娘并未回过洛少卿府邸……”
燕云祁刚刚登基,内忧外患一大堆,这疫情没得到控制,洛凝还失踪了!
“给朕找!对外就说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尚在静养!”
蓬莱殿。
这蓬莱殿原本是安思喆亲自为沈皇后督建的,如仙境一般。殿基高九尺,从地至鸠尾高约二百余尺,十三间,二十九架三陛轩。文㮰镂槛,栾栌百重,楶栱千构,云眉绣柱穷轩甍之壮丽,其柱大二十四围。倚井垂莲。庭院种枇杷、海棠、石榴、青梧桐以及名药奇卉……
安若一直以来就很喜欢这里,当初软磨硬泡父皇才肯答应她长大以后把这里许给她做别院,真是偏心啊。这里的一草一木被保护的很好,很让她触景生情:“物是人非啊……”
元熹、元恒两个小家伙,在宫人的陪伴下绕着廊柱追逐。
“看这两个小短腿……”安若脱口而出随即嗔怪:“都是跟陛下学坏了……”
心烦意燥的燕云祁溜达到了安排给洛凝的昭明殿。空荡荡的宫殿,正如他空落落的内心。从前洛凝在的时候他从未觉得她有多么重要,她刚强宁折不弯,明理、冷静。善良宽宏,只是她也实在绝情。
探子来报,洛凝走了孑然一身,谁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太子府的东西一切如旧,就连燕云祁做太子的俸禄都原封不动……她是要彻底把她从自己的曾经中抹去。如今他才后知后觉,她在时他多么安心笃定,他可以任性,以为潜意识里认为会为她洛凝会为他出谋划策安定后方。他可以放心的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她。
不过幸好还有瘟疫已经被控制了,有诗如瑾和柏堂出马,他本来也不担心。只是这是这些天唯一的好消息了吧。洛阳城外三百里处望月亭。有一人策马而来,那人身量修长,双腿笔直削肩细腰,穿着一件厚重的狐狸毛披风都显得他整个人有些单薄。尤其是他还背着一口九环刀,也没有刀鞘只是随意的用粗布缠着刀刃。他整个人劲瘦有力,只是到了望月亭处,那人的马突然倒地不起,他用了最后的几个铜板想给马看看病,却被告知无力回天了。那人用五个铜板跟兽医换了锹,把老马埋在一个小山坡上。
“哎,老伙计,本来还以为你能跟我一起时来运转去享享福呢。”
那匹马是战马,跟了他也有三四年了,而且他这次从关外入京好几千里路,能支持到这里不容易了。他拿出地图,熟练的看了看:“还有三百多里地,得慢慢走吧。幸好越走越暖和。”
走了大概有五六十里的样子,那人突然悄悄隐蔽起来,前面似乎有事发生。只见几个贼眉鼠眼的人生拉硬拽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真是一匹好马啊……”
“真是瞌睡送枕头啊。”那人看着那匹马眼睛都绿的发蓝了……
他观察了一下,从那几个人言谈之中听出来他们不过是偷马贼,想把马牵到黑市卖点钱花,只是马通人性根本不愿意跟他们走,领头的那个人用马鞭抽它,它仰天悲嘶,暗处的人再也沉不住气了。
“这马不错,送给我吧。”突然出现的人,形如鬼魅,这轻功踏雪寻梅一般。
“你,你谁啊……哪冒出来的。”
“马送给我行不行?反正这马也不是你们的吧。”那人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说道。
“臭小子找打。”几个偷马贼想想着人多势众欺负人。
“好好说非不听……”那人一歪头抬手摘下背上背着的九环刀……顿时寒风呼啸,刀身的煞气似乎与这人合二为一,光是这威势几个偷马贼就两股战战了。
“我们错了……”
迎接他们的是史诗般的毒打。那人不费吹灰之力放倒了他们,搜了他们的身找到几文钱,那人气哼哼的拿着九环刀刀背敲打他们:“就这几文钱?费老子这么大劲儿,我告诉你们,这要是有口锅我就把你们炖了!”
“小的错了,有眼无珠,大侠放过我们吧……”
那人不再搭理偷马贼骑上马扬长而去。果然是好马,日行千里。半下午的时候他就到了洛阳城郊外。来到一座孤坟前,那人直挺挺的跪拜:“师父,徒儿来祭拜您了。故地重游,也不知福兮祸兮。”
他闭了闭眼,想到了那日火光冲天,想到了那日尸横遍野……还有一些久远的记忆,这洛阳似乎是一片焦土……不知为何想到焦骨牡丹……他摇了摇头驱除杂念,他解下腰间的水囊,一路上他再渴再饿也没碰过这个水囊。
“师父,这是徒儿亲手酿的酒,关外别的没有就是雪厚,这酒清新凛冽,算是徒儿孝敬您的……”
那个人把酒撒在孤坟前:“原谅徒儿两袖清风,买香炉纸钱的钱都没有。大营里半年多没有发饷银了,我这临来前锋营的弟兄,四五十号人才凑了半吊钱……以后我再给您补上。那监兵刀诀徒儿已融会贯通,没有给您丢人。”
祭拜过后,他策马入城。
“干嘛的,停下!”今日守城门的又是梁凉和郭梓翔,梁凉见到有人穿的破旧,却能骑那么好的马,而且穿着根本不像京都人士就想拦下来询问。哪知郭梓翔刚刚抬过路障,靴子被踩了一下,就蹲下提鞋,那人骑在马上,到了跟前,突如其来有人蹲下,勒马已经来不及了,他干脆双腿用力沉着的一声:“驾!”那马直接从郭梓翔头顶跃了过去,根本没停绝尘而去。
梁凉和郭梓翔吃了一嘴尘土,傻眼了。
“呸呸呸,这什么人啊,这么野!”
郭梓翔拍了拍身上的土,抱怨到:“你也是,那种人一看就不好惹,你拦他干嘛!”
“我不拦你就被踩死了!”两个人不依不饶的争论。
那人骑马进城,去了趟水月庵,本想去访故人,没想到那里已经荒废已久,他只能离去,逛了一会儿发现这街上怎么都没人啊?
“这人都哪去了?”他疑惑的看着街道两边,摆着果品,花生、糖糕、卖小物件的小摊子,只是都没人看着。
“京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到这种地步了?”他惊诧的自言自语,再往前走他看到前面的人堵的水泄不通似乎在看什么热闹。他随手拿了小摊的果子,把马拴在那里。
“看到摊主回来了就叫我!”他摸了摸马鬃把头抵着马头说着。那马打了个响鼻,算是回应。
“果然是好马。这位大哥,这看什么呢?”
“看打架呗。”
“这有什么可看的。”
“你是不知道啊,我估摸着这打人的姑娘应该是发现自己夫君是断袖……”
“这么刺激?好男风这事儿听说过没见过啊,我在大营这么久都没见过,居然在这碰上了。”
“可不是,世风日下。”
“大哥,你是卖包子的吧。”
“你咋知道的。”
“你身上有茴香味儿,而且,包子糊了……”
“……”大哥慌忙的回去自己的小摊,这人挤人人挨人的,不知道怎么的,他就被拱到前面去了,这才看到,一个穿着还算得体的女人,骑在一个小哥身上,左右开弓大嘴巴抽他。
“负心汉,狗男女,赶尽杀绝你们不得好死……”
被打的小哥直翻白眼,含糊的求饶:“包子还你还不行么……至于么……别打了……”
看着一身贵气打扮的公子哥应该是来劝架的。“乔姨娘息怒,您不能当街殴打夫婿啊,再说了怎么他也是金陵郡王啊。”
劝架的公子在疯女人耳畔说着,希望能息事宁人,只是这女人在气头上,回手就在俊俏的公子脸上胡乱的抓了一把。
“滚!”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指指点点,“那个脸上被抓花了的是不是洛统领?”
“我看像……”
“好人难做啊。”
那个倒霉蛋正是洛峰。他今天想去萧艾的酒馆给他帮帮忙,结果一出来就见到被萧艾收用的那个女乞丐发了疯一样的,在萧艾肚子上一撞,把人撞到外地之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揪人头发,抽人嘴巴,抓着脑袋往地上砸,一看就是要他命的那种。洛峰实在是招架不住,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能帮个忙,突然他发现人群中穿着披风背着兵器正好整以暇吃果子的那个人——那人也在看他,四目相对,那人暗想:他看我干嘛?想吃果子?那人这么想就把吃了一口的果子扔给了洛峰。然后拿出另一个在衣服上蹭蹭继续啃了起来。
“南宫老六,是你不?”
那人一愣四下看看:“你跟我说话呢吗?”
“是啊,你是南宫家的老六吧。”
被称为南宫老六的人硬着头皮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南宫倒是没错,老六……南宫家不就三个好大儿么。”
“……他们还有义子。”洛峰解释道。
至于洛峰怎么会认出他来,那是因为半个月前父亲给他修书一封,说是南宫家六妹南宫刕要来此任职。还付上一幅画像,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只是再看眼前南宫刕的打扮,风尘仆仆,衣裳破旧,靴子都破了隐约能看到脚指头,面上还粘着胡子,草草看过去那丫头跟他差不多高,就是太瘦了穿个披风都显得单薄,脸上也是脏兮兮的,他实在交不出口那声六妹。
“老六,来来来,太好了,你帮我把那疯女人拽起来,再这么打出人命了。”
洛峰真是横看竖看都看不出南宫刕是个姑娘。
南宫刕其实不想管闲事的,她可是老远就看见那个女人了,那不就是当年她一时心软从几个兵痞子手里救出来的女人么,为此她还捅了自己一箭才蒙混过关,要不然箭能失准杀了同伴么!
“到底怎么回事啊?”没办法,这人似乎是认识自己的,难不成是洛将军的儿子洛峰?
“夫妻之间起了龃龉。”
“你确定?我怎么看这都是杀了亲爹的仇啊。”
“甭管怎么说,先拉起来再说,一会儿出人命了。”
南宫刕也去劝:“这位大姐,到底……”
安阳像是对洛峰那样对待南宫刕,发了疯的去撕打她,只是南宫刕早就有了洛峰的前车之鉴,她往后一躲,把啃的七七八八的果核塞进安阳手里,顺势抓住她的手腕拧了一圈算是把她拽起来,往洛峰那里一推,然后她把自己的披风给被打的凄惨的小哥穿上了,都入冬了小哥还穿单衣呢,腿上露脚脖子,长衫被撕坏了还被拽下来一个袖子,南宫刕忍笑忍得辛苦。
“来来来穿上,再冻坏了。”她嘴上这么说心里腹诽你们两口子一人得了老子一件披风啊,我就这么点家当招谁惹谁了。
那小哥瑟瑟索索的道谢站都快站不住了:“多,多谢公子相救。”
南宫刕摸了摸怀里还剩点棒伤药:“给。拿着吧。”
“谢谢……”那人道了谢连忙逃离此地。
安阳突然冷静了下来,不可置信的呼唤了一句:“十一……”
南宫刕:“……”这可不能被认出来。“十一?谁啊?”南宫刕装傻到底。
“十一,我终于找到你了……”安阳扑进南宫刕的怀里……
“哎,哎,你先松开我,你认错人了!”
“十一,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说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松手,衣裳衣裳给我扯坏了,不是你们别光看热闹啊,帮忙啊……”南宫刕这个气啊,又把自己搭进去了。
南宫刕去推安阳,结果她死死的抓着南宫刕的手臂:“十一,别赶我走好不好,我给你做牛做马,我只想在你身边,求你了……”
“有话好好说,你先松手,我就这一身衣服……”
“刺啦”南宫刕也被拽掉一个袖子。“我这是招谁惹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