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6）

玉妍半坐在榻边，散着一把青丝，身上一袭艳梅色缂丝八团春花秋月衬衣，又羞又气，“皇上，臣妾可什么都不知道。”

鸿雪含了几分谦卑与自责，看着皇帝，“说来到底也有臣妾无能的缘故，还请皇上降罪。”

皇帝在寝衣外披了一件湖蓝团墨外裳，脸色铁青，气恼道：“不干你的事，到底是朕身边的人手脚不干净，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来。”他问周全：“人在外头，打得怎么样了？”

周全道：“打得没声气儿了，执刑的太监手都酸了呢。”

玉妍晃着皇帝的胳膊，恨声道：“皇上！一定要活活打死他，才能泄了臣妾心头之恨！”

凌云彻要是死了，倒是少了一张王牌。

鸿雪蹙眉道：“说来也奇怪，若是偷了这不能见人的东西，就该贴身藏着才是。怎么放到侍卫庑房那种人多手杂的地方去？”

皇帝道：“你的意思，此事有蹊跷？”

鸿雪欠身，神色分明：“这件事虽然蹊跷，但人赃俱获，皇上要怎么罚凌侍卫都不为过。只是如今是在行宫，不比在宫里。这地方小闲人多，今夜为此事打死了侍卫的事传出去，怕也不好听。依臣妾的意思，死罪当免，活罪当罚！”

皇帝略略凝神，亦觉得困倦。他抚慰似的拍了拍玉妍香肩：“也罢。那便打发凌云彻去木兰围场做个打扫的苦役，以后再不许回京就是。”

得知皇帝将嘉妃送了回去，下半夜召了令妃。鸿雪也不觉得惊讶，昔年王钦不过是神志不清撞了慧贤皇贵妃的轿辇，就被皇帝冷落了许久，更何况这次金玉妍连肚兜的被偷了，究竟被人拿来做了什么，想想就恶心，估计皇帝也要冷落金玉妍好久咯。

五月初四，御驾回到宫中。

意欢的头发掉了好些，像枯草般发黄，可查来查去就是肾气弱，别的也没什么大碍。

如懿留在宫中照看意欢的胎气，本意是想卖太后一个好，也展示展示自己母仪天下的气度，谁能想到意欢的胎像不安稳，连容色也不如从前。

论容貌，意欢乃是宫中嫔妃的翘楚，如今青丝凋零，容色衰减，哪有不难过的？

有好事之人便私下传言是皇后嫉妒舒妃美貌，故意害了舒妃。意欢不愿意以恶意揣测如懿，但三人成虎，说的多了，意欢也和如懿疏远了。

鸿雪伸手拨弄着几上新供的一盆蔷薇花，暗红的汁液带着柔靡的气味从她身旁萦绕散开。她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可真是吃力不讨好了。”

宫里从不缺少故事和事故，回宫没几天又有玫嫔给庆嫔喝了牛膝草乌汤，致使庆嫔伤了身子，终身不孕的事。人证物证聚在，哪怕有太后为之说了几句情，皇帝仍旧下旨赐死玫嫔。

赐死玫嫔的那一天，如懿亲自到了永和宫。

彼时鸿雪正斜倚在窗下，为永琪裁剪一件夏衣。闻言，她半垂的羽睫轻轻一颤，却也不抬，只淡淡问：“有时候本宫真知道皇后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白薇奉了茶，一身石青色的筒子衣，如今她也是储秀宫的掌事姑姑了，“玫嫔是被皇上厌弃了的人，其余人躲都来不及，偏皇后就往跟前凑。”

玫嫔是太后的人，这几乎是宫里半公开的秘密了。庆嫔伤了身子，玫嫔没了指望，这二人都是太后的人，也都成了一招废棋。究竟真的如玫嫔所说她是因为嫉妒庆嫔得宠才下手，还是有人施展的一石二鸟之计，懂得都懂。

也只有如懿硬刚上去，究竟是怜悯，还是想从玫嫔口中知道些什么，无从得知。但她自进了永和宫，就没有人会相信玫嫔什么都没有和她说，包括皇上。

思绪静默的片刻里，鸿雪忽然想起玫嫔从前娇妍清丽的时候，一手琵琶声淙淙，生生便夺了高晞月的宠爱。从前，她亦是满庭芳中占尽雨露的那一枝，到头来昙花一现，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便那样匆匆过去了，留着的，不过是一个残败的身体和一颗困顿不堪的心。

鸿雪攥紧了手中吉祥如意花纹的绸缎，她不要像玫嫔一样，一辈子身不由己；也不要像如懿，觉得自己同皇帝情分非常而糊涂；更不要像太后，汲汲营营一生仍旧无法护住自己的儿女。

她，舒穆禄氏鸿雪，一定要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