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入京

苏夫人瘫坐在马车上，六月的天气，她却觉得寒意浸骨，绝望的紧紧抱住双臂，依然冷的浑身发颤。

她觉得自己此时正在悬崖峭壁上盘旋，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往后一步是绝壁泥淖，让她无从选择。

女儿是她的掌上明珠，是她睁眼就想看到闭眼就会担心的珍宝，老爷是她青梅竹马的枕边人，夫妻二十载，伉俪情深，早已彼此融入骨血，无论舍弃哪一个都会让她心如刀绞，恨不能自己立刻死去。

师爷自然知道苏夫人的犹豫不决，继续开解道，“夫人不必难过，三格格如今已十岁，按照皇室规矩，十四岁赐婚，就不需要伴读，届时，可以让两位小姐回到镇江府，又可一家人团聚。”

师爷舌灿莲花，苏夫人像是抓住一棵救命稻草，惊喜的问道，“师爷，您说的可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我是因为苏大人是好官，想出一份力帮帮他。”师爷故意做出生气的模样，“再说，不过是伴读，又不是卖身为奴为婢，夫人不用过于担心。”

苏夫人不再犹豫，师爷说得有道理，当前最要紧是救出老爷，绣儿和锦儿不过是去做伴读，并不是奴婢，几年后，格格出嫁，他们一家还能团聚。

“好，我答应你。”苏夫人思前想后，终是下定了决心，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爷送命，只能对不起女儿。

师爷费尽唇舌，苏夫人终于答应，大喜过望，唯恐夜长梦多，他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这是他早已准备好带在身边，就等着苏夫人答应后，落笔无悔。

“夫人，这是九阿哥的约书，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印个手印，我立刻禀明布政使大人，释放苏知府。”

苏夫人满脸哀伤，她还能有何选择，颤抖着接过约书，眼前的约书犹是一把利刃，狠狠劈开她和女儿之间的纽带，如果签了它，就是她亲手将女儿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闭了闭眼睛，苏夫人下定决心，咬破手指，手指上的疼痛丝毫未能解除心中的痛苦，她死死咬住嘴唇，在约书上盖上手印，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用尽她浑身的力气。

师爷收起约书，“苏夫人，明个一早我会来接两位姑娘进京，还请夫人准备一下。”

苏夫人大惊失色，“这么快？能否让老爷和她们见面后再去京城？”

师爷清咳一声，“夫人，九阿哥催得紧，太子的事情耽误不得。”

苏夫人默然，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两人约好了后续事情，此时已经到了宅院，苏夫人下了马车，颓然的问道，“师爷，老爷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师爷笑道，“夫人放心，不出意外的话，后日就可以回来。”

苏夫人悲喜交加，坐在厅中如木塑泥雕一般，不言不语，只是簌簌落泪，直到苏锦姐妹两人，还是保持同一姿势。

苏锦吓了一跳，娘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爹爹出了什么事？“娘，您没事吧，您今天去探望爹爹，如何？”

苏夫人抹了一把眼泪，“没事，师爷说了，你们爹爹后日就可以回来。”

苏绣惊喜的啊了一声，“娘，太好了。”

苏锦心中怀疑，师爷昨个还说需要刑部函书，怎么今天就改口这么快，恐怕其中有什么问题，“娘，为何又不需要刑部的函书？”

苏夫人张了张嘴，她要怎么才能将这件事情告诉两个女儿，说为了爹爹签了九阿哥的约书，将她们送入太子府做伴读？

垂下眸子掩住伤感，“师爷说，布政使大人求了太子和九阿哥，可不用函书破例释放老爷。”

听到九阿哥这三个字，苏锦一阵心惊肉跳，脸色也遽然苍白，怎么又牵涉到九阿哥，难道她兜兜转转还是躲不过九阿哥？她明明已经改变了流放的命运啊。

“娘，为何是九阿哥，纳兰大人不是回京求取刑部函书吗？” 声音沙哑，苏锦觉得自己喉咙里似乎噎着一块铁块，沉甸甸的堵得她喘不过来气。

苏夫人噙着眼泪，目不转睛望着苏锦，她多么舍不得女儿，可是她没有办法，“你们爹爹，撑不了这么久。”

苏锦怔怔盯着苏夫人，见她眼神躲闪，心中忽然明白了，冷冷一笑，“娘，不要瞒着我们，你是不是把我们送给九阿哥了。”

苏夫人没有想到女儿这般聪明，居然猜到了，她浑身颤抖，捂脸大哭起来，“锦儿，不要怨娘，娘没有办法，你爹爹撑不住了，他要是去了，娘也不想活了。”

苏锦脸色惨白，紧紧咬住嘴唇，直到嘴中满是腥味，她想哭又想放声大笑，她算尽心机谋划的这一切有何用，不被流放又有何用，她没有逃过书中安排，没有逃过命运指定，她还是被送去九阿哥府。

苏夫人见苏锦用力咬出血，哭得更加厉害，上前搂住苏锦苏绣，“娘对不起你们，娘不是卖你们，九阿哥是为太子的三格格寻两名伴读，等到三格格出嫁，就会送你们回来，我们一家团聚。”

这话是骗骗三岁孩子吧，苏锦一脸鄙夷，苏绣扯扯她的衣袖，小声道，“锦儿，是做格格伴读，不是为奴为婢，也不是做妾室通房，过几年我们就会回来，娘

不会害我们的。”

回来？苏锦摇头苦笑，再也回不来了，很快她们会被送进四阿哥府，成为阿哥们夺嫡中的棋子，最后一杯毒酒，连尸体都被扔到乱葬岗喂野狗。

苏锦努力将眼泪逼回去，轻叹一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也算还了你们的恩情。”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

是夜，苏夫人和苏绣轮流来敲门，苏锦听到外面的哭声，心硬如铁，并不开门，她推开窗，外面高墙上一道人影闪过，苏锦知道这是师爷派人监视，唯恐她们逃跑，苏锦冷冷一笑，抱膝坐在窗边，默默想着心事。

此时逃跑绝无可能，不如先答应下来，待到路上再寻找逃跑机会，或是到了京城，找个机会逃出去找到二哥，二哥一定会救她。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一辆马车停在院外，师爷笑眯眯的走进院中，苏夫人红肿着两只眼睛迎了出来，“师爷，这么早，我还没给她们收拾好行李。”

师爷捋着胡须，笑道，“不用，大人早已为两位姑娘准备好了，还有几个婆子路上服侍，此外，大人还派尔一队人马沿途保护两位小姐。”

苏锦明白明为保护，暗中监视，怕她们两人半路逃跑，冷冷一笑，冲着苏夫人躬身拜别，轻叹一声，“娘，此生恐怕再也不能相见，您和爹爹多多保重。”而后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苏绣确实依偎在苏夫人怀里哀哀哭泣，她从小未曾离开过爹娘，如今千里迢迢去京城，虽然有妹妹相伴，想到以后前路未卜，心中害怕，哭得更加厉害。

师爷有些不耐烦，苏家小女儿性子爽利，怎么到了大女儿就哭哭啼啼，闹心，“苏大姑娘，请上路吧。”

苏绣无法，只能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启动，苏夫人望着马车背影，哭倒在地，师爷叹息一声，回去覆命。

布政使见师爷满脸喜色，知道事情办妥，“事情如何？”

“回大人，已经办妥，苏家两位姑娘知道是为了救父，心甘情愿前往京城。”师爷恭敬道，布政使大人太缺德了，这种办法也想得出。

布政使得意的哈哈大笑，“很好，将苏知府放出来吧，将他和苏夫人换个地方囚禁起来，吃穿用度不可怠慢，但是不许出去，也不许任何人接近，派人看住他们。”

“大人，这是？”

“这你就不懂了，苏家二女若是以后成为贵人，我们善待她们爹娘，多少会有些好处。”

“大人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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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前行，路上婆子们看管严密，吃喝拉撒睡都在马车上，别说逃跑，就连出去透口气，都有两个婆子架着苏锦，还有一群守卫虎视眈眈。

一行人到了扬州后，转为水路前往京城，苏锦站在船头，望着四周水天一色，旱鸭子的她只能乖乖躲在船舱中，二十多天后，抵达京城。

岸边等了几名小厮和婆子，停着两顶青色小轿，普普通通的青色粗布，不显山不露水。

苏锦和苏绣上了轿子，慢慢悠悠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停了下来，婆子请两人下来，此处是一座宅院，装饰华丽，富丽堂皇。

姐妹两人被一名婆子引到屋中，“这里是九阿哥在南街的宅子，两位姑娘暂且居住在此。”

苏锦沉默不语，苏绣心中害怕，上前握住她的手，“锦儿，我们这是到了京城？他们会不会为难我们？”

苏锦点点头，感觉到苏绣指尖微微颤抖，拍拍她的掌心，“姐姐，不用担心，横竖现在不会对我们怎么样，静观其变。”

屋外传来轻轻的鼓掌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小姑娘胆子挺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