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川阳

16

二月末的东京迟迟没有春日的气息。

橘红的落日擦过湖面，青灰的富士山头覆满白雪，森屿的雾沉入河川，山野的风吹进小城，旅人兜兜转转寻找归途。

刘耀文坐在车内裹紧了风衣。

过了几分钟，手机屏幕亮起，他接通电话，对方清冷的声线传出：“下车。”

他原以为马嘉祺会把他带到宋亚轩的住所，但没想到此行的终点站会是一间疗养院。

“宋亚轩不在这。”在刘耀文开口前，马嘉祺先堵住了他的话。

刘耀文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热心而慈善的护工一路笑着找话聊，奈何会说日语的不说话，不会说日语的…也不开口。本不长的一小段路走的小护工满是忐忑，好在院长提前在大门等他们，小护工交代完就立马远离了这异样的氛围。

院长夫人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马嘉祺似乎和她很熟，聊了几句之后院长就看向了他身后的刘耀文。

“他问你和宋亚轩是什么关系。”马嘉祺不屑地轻哧。

“I love him.”刘耀文没理马嘉祺不合时宜地挑眉，而是看向了院长。他看见院长闻言后轻轻叹了口气，对马嘉祺说了什么，马嘉祺摇摇头示意她继续，然后院长又说了什么，语毕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跟我走。”马嘉祺掠过他跟前没好气地说。

“院长说什么了？”

马嘉祺没理他，一股脑地往前走，与其说是院长给他们带路，不如说只是给他带路。马嘉祺轻车熟路，仿若来过很多次一样。直到来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马嘉祺让院长先进去，然后拦住了刘耀文。

“这里是档案室，”他平淡的声音冷漠地打破走廊的寂静，“里面有宋亚轩的治疗记录。”

“他得了什么病？”这个从上次电话就一直困惑着刘耀文的问题他终于问出来了。

马嘉祺没理他，继续说道：“院长刚才以为你是他爱人所以不忍心让你看，但你既然来了，就没有理由不让你知道他的过往。”

不忍心？刘耀文忽然揪了一下心。

房间摆着三个高清电视屏，从不同的角度监视着偌大的病房内唯一坐着的人。

那是宋亚轩。

那是四年前的宋亚轩。

刘耀文看不清宋亚轩的脸，因为他一直低着头。房间内很安静，画面里的人和看画面的人都一动不动，微弱的电流声伴着病房内指针地转动聒噪地加速着心腔地跳动。

锁舌跳起，房门打开，兀然响起的声音让病床上坐着的人肩脊一震。

第二个人进入画面，紧接着是第三个，最后整个病房足足站了五位医生。

为首的医生举起双手对宋亚轩说着什么，刘耀文看见宋亚轩抬眸，面色苍白得鄂人。

医生缓慢地走向宋亚轩，随着他的靠近，宋亚轩移动着视线，可是全知镜头下，刘耀文看见后面一个医生从茶几上到了一杯水，并趁着没人注意往杯中加了两粒药丸。在药溶于水后，他调整面容，笑着走向宋亚轩，可是宋亚轩在看到那杯捎带浑色的水后突然尖叫，在双腿挣扎中，刘耀文发现，逐渐凌乱的被褥之下，宋亚轩的手腕被链条扣住了。监控室的尖叫声一声盖过一声，在他看见其余三个医生牵制住宋亚轩的身躯后他按下了暂停键。

声音停息，房内只剩下他的喘息声。

院长叹了口气，对马嘉祺嘱咐了几句后离开了房间。

“惊恐障碍，又称急性焦虑发作。”马嘉祺重新按下播放键，靠在墙边，在宋亚轩的哭喊中垂着头说道，“这只是他治疗的第一周。他在这间疗养院待了整整半年。”

马嘉祺认识宋亚轩只是个偶然。四年前的某天他一个人去酒吧买醉，吹了十多瓶后他就跑到厕所吐了。等他重新跌跌撞撞地回到大厅里，吧台和舞池已经空无一人。他恍恍惚惚间听见有人在唱歌，返头去寻，发现了在话筒旁哼唱的宋亚轩。其实他还没走进宋亚轩就站起身准备了离开了。

“别走…”马嘉祺拽住宋亚轩将他往怀里送。

好像他，那个侧颜，真的好像他。

不是他，这个味道，却又不是他。

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拳头就直愣愣落在自己的脸上。眼前一片迷糊，但是脑子清醒了不少，回过神来，他看见一个清瘦的少年红着脸瞪着自己。

“抱歉…”他揉揉脑袋，“认错人了。”

“你是中国人？”

他刚想回答，下一刻却一个晕眩，昏睡过去了。

第二天他是被喧闹声吵醒的，不通日语的宋亚轩支支吾吾地和酒吧老板沟通。马嘉祺晃了晃沉重的脑袋，从钱包甩下几张钞票，用日语跟一直恶语讨钱的老板说道：“不用找了，老子以后也不会来你这个地方喝酒。”

从酒吧出来后，宋亚轩看马嘉祺已经没事，正准备走，马嘉祺却喊住了他：“你一晚上没走？”

“你是我打晕的，我不能肇事逃逸。”

看着这个一本正经解释的小孩儿，马嘉祺感觉自己的酒醒得差不多了：“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能打晕我？你是留学生？”

宋亚轩似乎并不想搭理他，转身欲走。

“你想唱歌吗？我可以签你。”

止步，转身。

马嘉祺笑着说：“亓舞音社听过吗，我可是社长，小孩儿你想唱歌吗，我可以让你成为超级红的偶像歌手……”

“我不唱歌。”宋亚轩打断。

他的眼神坚定而漠然，马嘉祺觉得像一汪死水，毫无生气。

但他有一种很强的预感，这个小孩儿的能力绝非他所能想象。

“既然你不唱…”马嘉祺歪着嘴笑道，“那你缺钱吗？”

看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他比着手势说道：“来我们社，一个月这个数。”

宋亚轩的性格很安静，而且不喜欢很多人的场合，如果不和他搭话他可以在房间坐一天不开口。马嘉祺也不着急，只是让他通过监控观察公司旗下的那些小孩儿平日里的训练。

他知道RED还是因为有一次他进宋亚轩的独立办公室，听见他在放歌，看见自己进来后，宋亚轩立刻关掉了声音，他当时只是单纯觉得那首中文歌还可以，当天晚上回忆着歌词在网络上搜索，从歌词匹配到歌曲，从歌曲搜查到歌手，从歌手知道了组合，最后再了解到原来宋亚轩是国内偶像团体RED前成员。看着网上的报道，他忽然觉得宋亚轩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秘密。

事情是在一次公司内部汇演发生的，舞台上的练习生们活力四射地表演着，马嘉祺却忽然发现身边的宋亚轩浑身颤抖、呼吸异常，然后猛地昏倒在地。事后医生检测，他可能患有严重的焦虑症。病床上的宋亚轩满头冷汗，嘴中呢喃着某个马嘉祺前段时间刚搜索过的名字，一瞬间好像所有的疑虑都有迹可循。

“他排斥唱歌，但只要他能教好公司那群小孩子我就没意见；可是他排斥吃药，药物作用会毁坏他的嗓子，他一面拒绝唱歌一面又保护自己的声带，你说这是外界应激性病症吗？不，这只是他的心病。”马嘉祺看着跪在地上的刘耀文，冷言道，“连我都知道他有多怀念唱歌与舞台，可是你们却以为他情愿放弃前途。”

屏幕中，宋亚轩扭动的身躯被三个白衣大褂控制住，另一个医生掐着他的下颚将药水灌进他的喉咙。逐渐地，躁动的身体逐渐地趋于平静，哭喊尖叫的人逐渐地沉入睡梦。

“除了治疗病症的帕罗西汀，他每天还不得不服用大量的镇定安眠药，治病的副作用很多，晕眩头疼、失眠噩梦，甚至还会出现视线模糊、耳鸣异样，所以那半年他的状态和一个失了魂了的人没多大区别，”说到这里马嘉祺冷笑了一下，“可他早就丢了魂吧…刘耀文你不会还不知道他当年为什么离队吧。”

一张薄薄的照片从空中扔下，坠落在刘耀文跟前。

“因为你啊。”

重重的关门声落下，偌大的房内独留刘耀文一人。他颤抖地拾起那张照片，画质很模糊，清晰度很低，但画面中仅有的两个人却拍得清清楚楚，照片里的他合眼睡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宋亚轩蹲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地覆上他的唇。

如若那时他抬眸，定会看见宋亚轩的眉眼，皆是柔情。

晚风拂动河川，旅人于夜色降临，找到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