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关乃北疆第一军镇，又连着商贾要道，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螣蛇自然是熟悉金鳞关的，或者说，他熟悉三千年后，在金鳞关的基础上重建的大殷北疆第一要塞，他曾镇守此地，他的扬名一战便是在此，他也在此失去了他的阿兄和他最好的兄弟，后来，还有一位故友，因他之故，终身镇守于此。
思及此处，螣蛇突然真的想了想，他死之后，哪位曾经说，‘你有生之年，我绝不再踏入中原一步’的故友，是否再次回到了长安。
螣蛇想，应该是回去了的，以他的性子，说不定还会在自己的灵堂之上——他很确定，谢承祚会给微明君一个足够‘沉痛’的哀礼，哪怕他应该尸骨无存——上一炷香，不是以英国公的身份，而是以故友，徐适夷徐安之的身份。
他很有这个自信，毕竟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大殷最年轻的国公爷，一品将军，总是优柔寡断，心软的过分。
螣蛇站在金鳞关的城门之外，不自觉的便想起了于‘此处’有一生孽缘的徐适夷了。
“破军，”轻寒不知为何，突然偏喜欢这样唤螣蛇了，“在想什么？”
“一个故友，”螣蛇也不在意轻寒的称呼，或许，他甚至是高兴轻寒这么唤他的，“我欠他的。”
若是之前，轻寒可能会追问下去，但是此刻，或许是地点不对，又或者是轻寒见了他的那场黄粱一梦，一时居然不愿意再追问下去了。
螣蛇等人在金鳞关外便下了飞舟，因着轻寒的容貌和螣蛇的发色都过于醒目了些，便逗各自施了一个障眼法，才一同进城。
来无年纪小，之前常在深山老林修炼，后来入了竞霜台，看日日看的都是江南的朦胧烟雨，故而像是金鳞关这样厚重古朴的边防军镇他到还真是从未来过，一时很是兴奋。
螣蛇也在打量着这座在三千年后，早就消散于历史之中，赫赫有名的边防重镇，相较于武帝在此重建的云羌关，金鳞关显然是要粗陋不少的，却也古朴厚重，少了几分云羌关的雍容大气，但肃杀之气不减。
但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
金鳞关虽是边境，却也是极为重要的一条商道的必经之路，当然，三千年后，这条商路也随着金鳞关湮灭于历史黄沙之中，只在史书上寥寥几行字，如今身处其间，便能窥见几分别与其他边城的繁华热闹。
马蹄声疾疾，螣蛇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是一群衣着普通的壮年男子，正从城外策马疾驰而来，街道上的百姓和两旁的摊贩对此显然都已经是习以为常了，皆都有条不紊的躲避着，待人走远之后，又是一切如常。
“什么人啊？”
来无本是随口一问，也没想过要什么回答，但没想到，螣蛇沉思了一下，说道：“东卫军，皆是精锐，从京城来的，不过于与咱们无关，走吧。”
“哦。”
待螣蛇一行人离开之后，刚刚他们站立的地方的左后方不远处的茶摊上，有一落拓的青年，放下手中的大碗茶，看着腾蛇他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下一刻，摊主转身想要给客人添茶，切发现那个今早自他出摊便在了的奇怪客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桌子上放着几文茶钱。
腾蛇没说谎，春风客栈是金鳞管最大的客栈，自然也就最好找了。
其实包括轻寒都不明白螣蛇为什么要来这里吃一碗酒酿圆子，但是，螣蛇居然已经说了，他们自然也不会反对，别说是一碗酒酿圆子了，首尊开口，就算是鸩毒砒霜，他们也得吃。
按着腾蛇指的方向，他还真在一条小巷的尽头寻到了那个卖酒酿圆子的摊子，十分偏僻，自然也没有多少人，一口铁锅，几个碗，三张桌子，便算是一个摊子了。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螣蛇他们七转八转找到这里的时候，摊子上居然还有两个顾客，正一边吃着酒酿圆子，一边随意地谈论些什么。
来无对他们谈什么不感兴趣，不过他也认真看了一下，确实就是两个普通的凡人之后 ，就更不上心了。
“老板，六碗酒酿圆子，”螣蛇说着，看了一眼柏麟，“昊辰喜欢吃甜的吗？”
柏麟素来饮食清淡，对口腹之欲也不在意 ，并没有什么偏好，所以说道：“还好。”
“多加桂花蜜。”
“好。”
卖酒酿圆子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风韵犹存，此刻动作麻利，分了两次端上六碗酒酿圆子，每一碗上都浇了厚厚的一层桂花蜜。
这种酒酿圆子是江南一带的甜食，出现在金鳞关这种地方还是比较少见的，其实螣蛇并不怎么喜欢吃甜食，所以吃了两口尝了尝味道之后，就没有再吃了。
“昊辰在想什么，”螣蛇看柏麟自刚刚开始就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口问道，“酒酿圆子不好吃吗？”
柏麟随口敷衍了一句：“没有，就是在想刚刚问青说的事情而已。”
“有什么可想的，不过上贪欲作祟，最后自相残杀，两败俱伤，”轻寒在一旁插话，“自不量力，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问青刚刚说的话，是关于那个紫璃玉矿道和须弥镜的事情。
刚刚那场须弥幻境除了没有进去的来无，其余螣蛇他们几个都中招了，眠竹看到的是自己还在白泽一族之时的往事，柏麟看到了未来，而轻寒则入了螣蛇的幻境，陪他一起做了一场黄粱美梦，唯有问青，不知道是不是真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来去潇洒，心中除了竞霜台无甚牵挂，所以看到的竟不是有关自己的幻境，而是关于那条紫璃玉矿道的故事。
那是在是个过于老套，甚至不需要怎么动脑子就能猜到的故事。
那条矿道确实是来自未来，螣蛇之前听问青说这段故事的时候，随手算了算，大抵是相当后面的事情了，起码得是千余年之后。
时，朝廷发现了一处紫璃玉矿，便安排人开采，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当时须弥镜正在这座矿山的深处闭关——是的，螣蛇他们严重怀疑，须弥镜当年之所以会突然失踪，并不是因为其他外力，而是因为这家伙孕育出了镜灵，自己跑了出去——当时，须弥镜不愿多惹事，所以就施了一些小法术，把矿山之中的紫璃玉移到了旁边的山脉之中，还特别贴心的提示了一下，免得他们误了工期受罚，但没想到，监工的人中有个有些见识的，察觉到了不对，认为其中必有宝物——也不算猜错——便让那个徭役继续挖掘，须弥镜灵这时候还不想惹事，就随手变了些金银财宝给他们。
那知道对方还不满意，继续深挖，一而再再而三，镜灵也不是好脾气的，便索性逗弄他们玩了一会儿，各种危险的陷阱，和奇异的怪事一股脑的安排上，最后，又放了一颗仙丹——按着问青的话说，那所谓的仙丹还比不上他平时给来无的糖豆——须弥镜灵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还特意用了好几种方法，让所有人甚至那些徭役们明白仙丹的来历。
再然后，巨大的诱惑面前，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用问青多说，螣蛇他们也都明白了。
至于霜兰香，问青说监工里面还有一个是脑子清楚的，甚至太聪明了，从一开始就觉得有问题，但什么也不说，只让别人去趟雷，自己最后全身而退，听说还顺走了不少金银财宝。
螣蛇听到这里的时候，心中不禁感叹一下，标准的唐家作风，有危险别人顶上，有好处我先拿一份。
“不就是几块普通的石头吗，”来无吃东西很块，两三口吃完了他那碗酒酿圆子之后，又叫了一碗，这期间，他从袖子里拿出了几块紫璃玉，“主人，这玩意有什么用处吗？”
螣蛇注意了一眼另一桌上的那两个凡人，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反常，也没有看过来，他转了转手中的勺子。
问青则是有些奇怪的问道：“你从哪儿拿的这几块石头？”
“随手拿的吧，”螣蛇打了个哈哈，问青和来无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没有在说什么，“一般来说都是用来做些配饰的，男子的话扳指，玉佩什么的，但你又不喜欢那些东西，拿回去研成颜料玩吧。”
来无最近正在同闻溪和山南学丹青，紫璃玉虽然以玉为名，但也算是一种矿石，研磨碎了，用作颜料也是可以的。
“哦，”来无想了想，然后看着对面的螣蛇笑了笑，那笑容要多卖乖有多卖乖，还带了几分撒娇，配上来无那张清俊的小脸，特有杀伤力，“主人，我们能不能不要那么快回江南啊，我们去别的地方玩，不过，应该是游历一番呗。”
很明显，来无是在江南那边待够了，如今好不容易带他出来一趟，显然有点乐不思蜀，不过，螣蛇看了一眼柏麟，问道：“昊辰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柏麟说道：“没什么打算，也是外出游历，随处走走罢了。”
“既然如此，昊辰公子不妨一起吧？”轻寒明摆螣蛇的打算，在柏麟身上的障目神印没解释清楚之前，他们都是不会让柏麟脱离掌控的，既然如此，不若直接一路同行，还能省不少事。
而柏麟听到轻寒的提议之后，没有想之前答应螣蛇那般的迅速，反而是沉默片刻，然后看向轻寒，轻寒的容貌扎眼，便用了个障眼法遮掩一二，但是这样的障眼法在柏麟眼中自然什么没什么用处的。
轻寒眉眼盈盈，笑语嫣然，占尽人家春色的妩媚。
柏麟深深的看了一眼轻寒，他眼中的沉思之色一闪而过，眼神说不上锐利，但是一抬眼给人的压迫之意却是不小，久居上位的威严尽显，若是旁人，恐怕立刻就要被这样的眼神给吓得狼逃鼠窜了。
但可惜，轻寒可不是寻常人，她是敢与天争命，逆天而为的疯子——轻寒自己对自己的评价——这样的人物，遇到柏麟，也只会有棋逢对手的兴奋，可不会有什么畏惧。
而且，螣蛇吃了一口圆子想到，这两个人看上去，还不一定是谁更疯呢。
对于轻寒和柏麟的棋逢对手，互相试探，来无他们也都平常心以待，反正吃亏的肯定不会是他们台首，顶多两败俱伤。
“好。”柏麟应下了。
轻寒又去看螣蛇，问道：“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螣蛇一时也没什么想法，他是想去极北雪原看看的，但是有柏麟在，明显不太合适，反正圭阳也说了，始天九焰除了他以外旁人应该是耐何不得的，那就在等等吧，所以他看向了提议的来无，问道：“想去哪儿？”
来无自习想了一会儿，他想到前段时间在听雨斋看到的一本游记，说道：“去宿州怎么样，离这里应该不远吧？”
“不去，”螣蛇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宿州马上就要打仗了，你去凑这个热闹干吗。”
“这样啊，”来无又想了想，“那就潆城吧。”
潆城离在金鳞关往西，对于普通凡人来说有些远，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自然吧不算什么了。
螣蛇想了想，其实这时候潆城应该也不太平，但是也无所谓，反正与他们无关，所以螣蛇点了点头。
螣蛇他们吃完酒酿圆子离开的时候，正好同一个青年擦身而过，螣蛇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对方。
柏麟注意到螣蛇的目光，不过一个凡人，所以有些奇怪的出声问道 ：“怎么了？”
螣蛇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等走出小巷，螣蛇它们发现有不少人聚集在春风客栈前面，好像正在看热闹，来无是个闲不住的，当即好奇顿生，便扯着问青率先抛去凑热闹，螣蛇他们索性无聊，也跟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
“原来是个算命的。”来无看了一眼就没兴趣了，对于他们来说，这种人间的销售单实在是幼稚的可笑，就算真有推算什么，竞霜台种可还有沉舟。
“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问青也兴致缺缺，不过他看了一眼哪个还算年轻的男人，“但这个人身上的病可不轻。”
“无趣，”来无看着螣蛇他们说道，“主人，咱们走吧，不过是个算命的而已。”
螣蛇也不愿多留，众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脸上酒意还未完全消散的男人，突然喊道：“留步，几位公子还有姑娘留步！”
螣蛇他们原本并不知道对方叫的是自己，来无觉得有趣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
来无惊奇：“你是在叫我们？”
“正是正是，”对方三步并两步，踉踉跄跄地跑到螣蛇他们一行人之前，补过短短几步路，他便喘的不成样子，“我看这位公子龙章凤姿，仪表不凡，不若让在下为工资卜上一卦，如何？”
这话，他是冲着螣蛇说的。
包括柏麟在内，众人都有些诧异，实在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出，问青拿了一块碎银子递给男人，说道：“不必了，我家公子素来是不信这一些的，你若是需要银钱，就拿去吧。”
男人不为所动，他直直地盯着螣蛇，再次问道：“公子，可愿意让在下，为你卜上一挂。”
螣蛇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沉默片刻，居然说道：“好。”
他们身后看热闹的人群之中，刚刚酒酿摊子上的两个公子也在，他们看着螣蛇，也看着那个男人，其中一位公子，摸着自己指上的指环，神色深藏，眼神复杂。
片刻后，被包场了的春风客栈的二楼，唯有九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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