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归哉

腾蛇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一旁同样脸色不好的柏麟，居然在这轰鸣雷劫之中奇异般的听到了这句声音不大的脏话，然后他颇有些诧异地看着腾蛇。

　　腾蛇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番往事，他原本是不会骂脏话的，柏麟将他教养的极好，若说骂人或者骂神，他最多也就只能说几句‘臭龙’‘死司命’这种稚气未脱的话语。

　　自己是什么时候会骂脏话的呐？

　　腾蛇想着，是在帝君陨落之后，他日日消沉，在人间随意飘荡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他甚至学凡人买醉，整日醉生梦死，然后认识了几个凡人朋友，当时，他们常常出入秦楼楚馆，去的多了，便逐渐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粗鄙之语，听多了，便也记住了，此刻也能拿出来活学活用了。

　　不过，腾蛇吸了一口凉气，想要忽略胸口处的疼痛，他分神想着，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帝君知道，否则他又要被罚抄写经书了。

　　腾蛇此刻自欺欺人的选择忘记，柏麟，他的帝君，已经陨落的事实。

　　又是一道雷劫劈下，腾蛇忍不住嘶吼出声：“啊！”

　　这一声嘶吼低沉而压抑。

　　第三十七道，柏麟替腾蛇数着，他抬头望着上青天，不知为何，这些雷劫虽然威力惊人，但是并不带着多少杀意，与其说是强闯上青天的责罚，不若说，更像是一场磨练，一次不知为何的测试，所以，腾蛇才能安然挨了三十七道雷劫还有力气分神想着其余的事情。

　　腾蛇也发现到了，毕竟是他在挨雷劫，想不注意反常也不可能，雷劫留有余地，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来。

　　就是，这一道道天雷，除了最开始被他击碎的那七道之外，其余三十道雷劫，一道不落的全打在了他的身上，最开始还能用法力抵抗，到如今遍体鳞伤，只能硬扛。

　　腾蛇现在脑海之中唯一的想法就是，真他奶奶的疼。

　　他半跪在厚密的云层之中，喘息粗重，五脏六腑好像都被绞的血肉模糊，他握紧手中的斩仙剑，难以遏制的呛咳声，殷红的献血从指缝间滴落，同他身下的血迹混为一体，他额间的青筋暴起，喉间剧烈地耸动了几下。

　　柏麟不知道腾蛇随着鲜血一同咽下去的是什么。

　　轰、轰、轰

　　又是接连不断的三道雷劫，腾蛇已经没有利器起身了，他凭借着斩仙，勉强维持住自己已经摇摇欲坠的身形，他垂着头，银白长发之上沾染了自己的鲜血，狼狈不堪，他眼眶通红，心中是极度的不甘和偏执。

　　轰、轰、轰、轰

　　接下来的四道天雷快的让柏麟都猝不及防，他按下胸口处的沉闷，手上握拳，看着已经到地的腾蛇，一时惊怒交加，他同时也久违的赶到了无力的挫败，他定定地看着倒地不起的腾蛇，眼中一时飞快的闪过了一丝溢彩流光。

　　那一瞬间，柏麟好像听到了一声来自远古的叹息。

　　轰、轰、轰

　　这三道雷劫，打醒了刚刚陷入莫名境界的柏麟。

　　还有两道，柏麟想着。

　　还有两道，腾蛇想着，但是，但是，好像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了，他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看着掉落在不远去的斩仙，他却已经连蜷缩一下手指都要用尽全身力气了，腾蛇不甘心地想着，难道，难道就到此为止了吗，不，我不甘心。

　　浓烈的不甘仿佛烈焰熔岩一般，在他的四肢百骸之间翻滚，可是，他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

　　帝君，腾蛇在混沌的意识之中抓住了这一瞬的清明，他心中呢喃，帝君，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帮帮我。

　　腾蛇眨了眨眼睛，半昏半醒之间，他突然觉得周身雷劫所带来的压迫震慑为之一空，翻滚不息的雷云也安静下来，眼前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腾蛇一瞬清明了不少，他死死地盯住那个模糊的身影，不舍得移开片刻。

　　“帝君。”是一声细微到连腾蛇自己都未必听得到的呢喃。

　　模糊的身影在腾蛇身前蹲下，他注视着腾蛇，眼神温柔，慈和，带着心疼，甚至隐约有些泪光。

　　腾蛇一厢情愿的认为那是泪光，随后又自我否定了，怎么会呢，帝君怎么会为她哭呢，他又有什么资格让帝君为他落泪呢。

　　“帝君，不痛的。”

　　谎话，腾蛇心中这么想着，明明痛得要死，但是，他才不要在帝君面前说出来呐，那太没面子了。

　　久违的孩子气，让认识到这一点的腾蛇止不住的笑了起来，带着血沫的呛咳声嘶哑沉重。

　　帝君突然冲他伸出了手，腾蛇愣了一下，然后也伸手过去，他的动作很慢，如同他之前无数过夜里撑着桌子漫长的起身，疲惫而沉重。

　　他将手虚虚地搭在帝君的手上，不敢用力，仰头望着帝君的时候，腾蛇看到帝君冲他温柔地笑着，眼中是对他的欣慰和骄傲，帝君动了动嘴唇，他说了什么，但终究没有出声。

　　下一刻，虚影消失。

　　腾蛇闭了闭眼睛，将刚刚的脆弱，迷茫统统不知道扔去了哪里，他再睁眼之时，眼底有什么东西在寂静燃烧，坦荡而热烈。

　　腾蛇强撑着起身，斩仙好像感应到了他临时的主人心绪，铮鸣不已，腾蛇一抬手，斩仙便会到了他的手中，他借着斩仙支撑着身形，仰头看天，眼神冷静而不屑。

　　轰

　　又是一道雷劫。

　　“啊！”

　　腾蛇忍不住的嘶吼出声，斩仙出鞘，剑光凛冽，他持剑指天，桀骜不驯，孤愤激荡，指天踏地的不甘。

　　“天地法则又如何，今日我要活，谁能杀我！”

　　剑锋清寒，锐不可当，任由天地之间多少风浪，也只由他一神一剑荡平。

　　剑之所指，心之所向。

　　最后一道雷劫劈落，巨大的痛苦之中，腾蛇居然感受到了一阵淋漓的畅快。

　　恍然间，腾蛇隐约听到一阵吟唱。

　　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柏麟捂住胸口，咳出了一口血，从天而降温和的金光笼罩在他的身上，抚平了他的翻涌的法力。

　　他抬眼，发现周围已是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