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梦境。
螣蛇心中明白的很，他熟悉地走进桃林，路过那到瀑布的时候，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接了一壶泉水，弄湿了一块衣袖。
等他衣袖干透的时候，螣蛇也已经再桃林深处见到了‘邀’他入梦的家伙——因为目前螣蛇目前还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仙是魔，不过反正肯定不是人就对——对方坐在一棵桃树之下，身前摆着一套雅致的茶具。
对方好像好想是知道螣蛇会拿水来，所以直接一伸手，就把螣蛇刚刚装水的玉壶给拿了过去，然后自顾自的烧水烹茶，完全不理螣蛇，仿若跟本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螣蛇也不着恼，上次来去匆匆，这回到让他有机会好好打量打量这周围了。
最引人注目的肯定是桃林北方的那座雪山，巍峨壮阔，高耸而云，远远望去一片的缥缈仙境之感，看上去很漂亮，往往伴随着极大的危险，这句话他已经忘了是谁第一个同他说的了，不过他一直很赞成这句话。
壮丽缥缈的雪山之下，封印着上古凶兽九婴，也是因此，在这极北的至寒之地，才能有这片四季如春的桃林，和奔流不息的瀑布。
至于螣蛇为什么会知道这里封印着九婴，其实他自己都说不上缘由，但他便是知道，而且他还知道这只九婴是眼前的家伙猎来的，废了大力气，且不杀他，只将他封印在自己的隐居之地，也不知图个什么。
而这片桃林，便是封印九婴阵法的阵点所在，迤逦拖延百里，凌空望去，仿若一道绚丽的披帛搭在极北雪原之上。
桃林之中，常年四季如春，甚至有些过于潮热，而桃林深处有好几间看上古朴大气的木屋，没有眼力的看上去觉得略有寒酸，但其实木屋的所有木头都是云中郡十万大山最深处的千年定魂木，有定神养魂之奇效，寻常的仙魔人能到到一截便算是幸运了，更遑论用其造屋，而且还不是一间。
几间房之中也都是别有洞天的，一物一什初看不起眼，但都是三界稀奇的宝物，几间房之间的方位，暗含奇门八卦之术，一看就知是花了大心思的。
螣蛇此时心中却在想着，废了这样一番心血，最后还不都是被那畜生给毁了。
螣蛇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的，而且还应该知道的更多。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螣蛇想着，这样的半知半解，让自己陷入被动的情况，他不喜欢。
“茶泡好了，”这时候，刚刚就一直在安静地泡茶的家伙突然开口了，“过来。”
螣蛇不知为何，对着眼前的家伙好像有着一股天然的信任和亲近，他走到对方的坐下，不得不成说的一点是，对面这家伙倒真是生的一副好容貌，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甚至略带了几分青涩的稚气，一双本应潋滟的多情的桃花眼在他却是干净清冽的。
可是对着这张脸，螣蛇此刻却没什么惊艳的心思，他甚至好像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般，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茶水，然后极为的不客气：“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还有什么要说要做的，不妨一并说完做完，省的再来第四次。”
“我若说今日，我是来为你解疑的，”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他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此刻细细把玩着茶盏，特别有一番风流，他挑眉看着自己对面的人，神情好似极为真挚，“你可相信？”
螣蛇学他的样子，挑了挑眉，真情要多无助有多无助，声音却是凉薄地：“你觉得你值得我的信任吗，而且，你真的是来给我解疑的，而不是让我有更多疑惑的。”
他好像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颇有些孩子气的鼓了鼓脸颊，神情肉眼可见的有些挫败，声音也透着一股泄气：“你都不先问问我，怎么便知道我会骗你。”
“好，我问，”螣蛇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茶是好茶，水是好水，烹茶的人手艺也不错，但螣蛇却觉得缺了点什么，“第一个问题，那日帮我击退那些东西的火，我要去那里找。”
“嗯，”他沉吟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告诉你的，你要自己去找，但是你一定知道它会在哪里，它也一直在等你。”
螣蛇对此好像早有预料，他无意义地哼笑一声，看着对面的家伙，语气嘲讽：“解疑？”
那讽刺的意味，实在是太明显不过了。
对方却对螣蛇的态度一点都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跟你说，那东西可厉害了，便是连北方仙尊也要忌惮几分的，你到时候把它找回来，三界之中任你横行，一切的煞气妖孽都要无所遁形了。”
螣蛇看着他，并没没有发现什么，他好像真的蛮高兴的，莫名奇妙的高兴，螣蛇垂眼，再次问道：“那它到底是什么，总可以告诉我吧？”
这是个可以回答的问题，问答的速度也很快，他再次沉吟了一下，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按着他们叫法，应该是叫始天九焰。”
听到这个名字，螣蛇低垂的眼神不由得一缩，始天九焰这个名字他在司命殿里见过，便算是没见过，光听这个名字便知道其厉害之处。
始天九焰，乃三界威名远震的五件先天法宝之一，为三界灵火之冠，战神的九天玄火在它面前也不过是微弱萤烛罢了，而另外四件先天法宝则是北方仙族的白云珠，南方仙族的琉璃盏，东方仙族的九重鼎以及西方仙族的斩仙剑。
只是这四件法器，在当年的神魔大战之中各有损伤，白云珠掉落下界，九重鼎鼎身损毁，琉璃盏不知所踪，而斩仙剑更是被魔煞星所断，虽然后来北斗七皇之一的天玑神君废了半生修行修补，但终究不比鼎盛了。
而五件法宝之中唯有始天九焰一直不知所踪，以至于大多神君都怀疑，或许始天九焰也早就已经被毁灭了。
但如今，螣蛇却知道始天九焰不没有被损毁，反而一直好好的藏于三界的一处，在，等着他……
这实在是有些好笑，但是螣蛇笑不出来，他只是问道：“以‘我’目前的法力，降不住始天九焰的。”
螣蛇不是谦虚，也不是妄自菲薄，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以‘腾蛇’目前的法力，绝对是收服不了如始天九焰这样的先天法宝的。
“不，你能，”他却突然正了神色，他认真地看着螣蛇，眼神信任而平淡，“也只有你能收复它。”
“得了始天九焰，你的修为便会提升的。”
螣蛇给自己到了一杯茶，看着茶汤，他神情之中便好像也沾染了几分清雅，声音隐约含笑：“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成语。”
他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什么成语？”
“揠苗助长。”几乎是一字一顿，声音却依旧是有些过分的轻柔。
螣蛇再次抬眼，直视眼前的家伙，继续平淡地问道：“明明不应该是现在的我该拥有的力量，却偏偏要在现在塞给我，岂不就是在揠苗助长。”
他的声音依旧是之前那样带着笑意的：“有些时候，这样的揠苗助长也是迫不得已的，就看你是成长快，还是揠苗的速度快了。”
“看来是时间不多了。”螣蛇抬眼看着他身后的那座雪山，又或者是在透过雪山看什么其他的东西。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问螣蛇是如何发现的，他若是连这个都发现不了，他也不会坐在这里。
螣蛇也不纠结上个问题，继续问道：“你刚刚说，它在等着我，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我要找的，究竟是什么？”
“这个要你自己去找，或许再找的过程中你便知道了，又或者找到了，便懂得了。”
“我最讨厌把话好好一句话说成这般的云遮雾绕，”螣蛇放下茶盏，不过他也明白，对方不想回答的问题，便一定不会说，“第三个问题，那个图腾同你们是什么关系？”
螣蛇说了‘你们’，他也没有失态，只是将已经焚了两遭的水提了起来，他眼睛一直看着手中的动作，神情专注而平和，举止优雅贵气，声音也如同倒出的水流一般平，缓，烫，轻描淡写却已经是刻骨的烫。
“敌人。”
对于这个回答，螣蛇不置可否，到也没有继续逼问。
“看来，我心口处的伤，也是他的手笔了。”
他没有回答，但螣蛇却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声音是有些阴郁的低沉：“被人当作棋子摆布，这种感觉可不好。”
“错了，这局棋，不仅你是棋子，布局的人，执棋的人，天界众神，三界生灵，都在这局棋中，都是棋子。”
“好大的一盘棋。”
螣蛇的声音说不出是感叹还是讽刺，他只是起身，走到一棵桃树之下，伸手折下一枝桃花之时，他突然想到当日为他折桃的那位神君，眼神一瞬恍惚，而这一瞬间的失态，没有逃过一直专注盯着他的那个家伙。
“路途崎岖，棋局反复，看来你需要一些助力。”
螣蛇看着手中的桃花，没有搭理他这句话，反而是说道：“你故意要把我引到这片桃林，是因为雪山之下封印的那头畜生吧，是要让我……”
螣蛇的声音适时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对方接上：“放了他，收服他。”
他知道，螣蛇必然也是猜到了的。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提议，”螣蛇抚摸上桃花柔软的花瓣，“不过，又一次的揠苗助长。”
“没办法，”这回对方倒是坦然大方了许多，“刚刚你自己说的，没时间了。”
用他自己的话来堵他，螣蛇心中笑了一下，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那第三个问题，缘机轨在谁手上？”
这也是一个能回答的问题，而且这回他回答的极快，好似是早就预备着一样，脱口而出：“昆仑山上。”
这其实是一个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起码对于螣蛇来说，是有点意外的，他暂时没想明白天帝如此作为的原因。
“有些时候，明明殊途，却偏偏走上了同一条路，”他装模作态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装着老气横生地说道，“时也，命也，皆不由己也。”
螣蛇皱了皱眉头，不知为何提及天帝之时，他突然就感到了一阵愤怒，一阵强烈的想要烧毁一切的愤怒，和杀意，压抑不住的，来势汹汹的杀意，从他的心口处迸发，然后传至在四肢百骸，他的眼睛血红的几欲滴血。
螣蛇勉力压下这份来势汹涌的情绪，他咬了咬后槽牙，抬头看着坐在桃树下的身影，眼中的血红并没有散去，其中的凶狠和暴戾浓厚的有些不正常，他的声音低沉，呼吸粗重起来，好似在强压着什么：“我身体里的这半颗心脏，是谁的？”
最后三个字，螣蛇说的咬牙切齿，可能是疼的，也可能是愤怒的，但说他却依旧不为所动，低头握住手中的茶盏，神情之中，带了几分冷淡。
片刻之后，螣蛇的呼吸声逐渐平静了下来，他看着自己手中已经被磋磨的不成样子的那枝桃花，桃花的汁液弄了他一手，粉红色的汁液，黏腻阴滑，仿若一手的鲜血。
“看来我早就已经入局了，”螣蛇看着自己的手，“或许还说我主动入局的。”
他笑了笑，没有接螣蛇的这句话，反而说道：“天帝与咱们的目的大部分都是一样的，有他这个盟友，在三界之中行事会方便很多。”
对于这句话，螣蛇只是冷哼一声：“我敢肯定，那小半部分不同的目的一定是我这么不待见，甚至对他有杀心的原因。”
螣蛇脸上发狠的表情一闪而逝。
他没有反驳，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螣蛇，然后心中突然叹息了一下。
螣蛇却好像是听到了这声叹息，猛然抬头同他四目相对，正好看到了他眼中那最后一丝思念与悔恨，那眼神不是在看他，而是通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螣蛇直接问道：“你在看谁？”
“这片桃林的主人。”他也回答了。
“这片桃林被毁了，就是北山上那个家伙干的。”
“我自然知道。”
螣蛇这回不说话了，他其实突然想问问，这片桃林的主人是谁，但是他觉得这个问题不会得到回答，所以话到嘴边转了个个，螣蛇看着那个家伙浅棕色的瞳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好像没有想到螣蛇会问这个问题，他脸上的表情难得真实了一瞬，是惊讶同怀念，不过很快，他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思绪，声音沉稳：“圭阳。”
这两个字，他念的极缓，极慢，十足的郑重，亦是十足的怀念。
“名字不错。”螣蛇顺嘴夸了一句。
圭阳笑了笑，隐约带了几分真心，他手一挥，一个木盒子便出现在螣蛇的眼前，螣蛇伸手拿过，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把匕首。
白玉为鞘，宝石点缀，十足的华贵，只是看上去更像是纨绔公子带在身上装饰用的，螣蛇抽出匕首，凛光一闪，便再也不会有人认为这是花架子了。
螣蛇明知故问：“送我的？”
“嗯，”圭阳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算是你夸我名字好听的礼物。”
对于这个说辞，螣蛇嗤之以鼻，他把玩着手中匕首，声音也有些凌冽：“你们知道的还真不少。”
这像是一句自语，随后螣蛇便将匕首放回盒子中，看着圭阳，神情好似有些无奈：“又是要我自己去找。”
圭阳摇了摇头，说道：“我会将这把匕首，放到这片桃林之中。”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圭阳笑着说道：“不客气。”
螣蛇瞥了他一眼，正要在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身体四肢仿若被什么牵制了，他眼中闪过了然：“看来我要走了。”
“花朝节之后在启程，你会遇到一个同伴的。”
对于圭阳的提醒，螣蛇还是刚刚那句话：“你们知道的确实不少。”
话音一落，一阵微风拂过，桃树之下除了飘落的粉红缤纷，再无其他。
圭阳久久地看着那棵桃树，半晌之后，叹息了一声，随后看着北方，声音轻浅，呢喃自语：“不知你那边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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