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已成空

如果说，人的生命终将会有消逝的一日，那我或许不能被称之为人。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已经分不清过了多少年了，只是...有些想念那群和尚。

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那小和尚的时候，他还只有七八岁，呆头呆脑的对我说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记得我当时好像笑了他好久，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他的脸也红红的。

后来，我骗他说我无家可归，不过也不能算是骗他，我也的确无家可归。

那小和尚果然发了善心，将我带回了寺庙，我当是就在想，这和尚可真傻。

庙里的方丈见了我，也是一副慈爱的样子，果然，和尚就是和尚，全都是一副样子。

从那日开始，我总爱在闲暇之余去逗那小和尚，他傻乎乎的样子总能逗我发笑。

方丈和寺庙里的其他和尚也都对我很好，有时候我甚至会心虚，如果他们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可能就不会这样对我了吧。

我在那的第四年，方丈给了我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一些盘缠和衣物。

他告诉我，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我要有我的生活。

他还说，我可以常回来看看，再住上个几日。

我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方丈他们好像都抹起了眼泪，长大了些的小和尚却未来送行。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不想走了，心里也是沉沉的。

再后来，狼烟四起。

大概是在我下山后的第六年，我听说方丈他们开了庙门，放粮救济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再后来的一年里，世道都乱了，尸横遍野都是常事。

我听说方丈他们下了山，一路上都在悬壶济世美名传了很远。

我想他们可真傻，明明待在山上，是可以安稳度过这乱世的，不过也对，他们本来就是那样。

后来敌军抓了他们但也碍于他们呼声太高也没敢杀了他们，只是软禁了起来，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待在御赐的府上和丫鬟聊着天。

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是不是不应该跟那小和尚说我无家可归，也不应该推动了这乱世，如果不是我向那皇帝说了天命，他也不会这么早发兵，乱世其实还会有很久才到来。

我在府上又呆了两日，始终说服不了自己对他们置之不理。

有些可笑，这不是我第一次推动战争，可却是我第一次感到后悔，我这在路上的那几日，总能想到方丈他们送行时偷偷抹的那把泪，也总能想到我逗小和尚叫我姐姐时他憋红了的脸。

据说那皇帝在我走了之后摔了很多东西，发了大怒，之后我就看见了大街上贴着有我画像的悬赏令，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他们也抓不到我。

在我潜进敌国软禁他们的府邸时，我躲在暗处看到了那个将军对他们的冷言嘲讽和虐待，却未曾在那一种熟悉的面孔中找到老方丈。

我当时看他们性命无虞便也只是出手小惩了一下。

后来得知，老方丈生了病又受了寒，就剩一口气躺在屋子里，我便从道观里抢了药放到老方丈的门口，又偷偷的爬了屋顶，听见了他在和人谈论我。

他们说，听见人们谈论我被通缉，他们很担心。

他们说，不知我如今是否平安。

他们还说，不知这世道何时才能恢复和平，无人受苦受难。

我躲在一旁，不知何时脸颊已经被泪水湿润，我好像一瞬间明白了我为什么看见方丈他们偷偷抹泪心里会沉沉的，也好像一瞬间明白了我为何会后悔推动乱世。

我想我做了一件很大很大的错事，我需要改正。

于是我先是找到了那个欺辱他们的将军，以一种残忍的手法将他虐杀，把那群和尚受过的痛楚都还给了他。

之后我又去了软禁他们的府邸，这次不同，我是正大光明进去的，我杀了所有的守卫，血染红了我的衣服我的双手。

我不用想就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恐怖极了，因为那群和尚都在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惊讶我未变分毫的容颜，和我杀戮时的沉着。

“带我去见方丈，好吗？”

我还记得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喉咙就好像被人捏住了一样，有些难以发声，还有些想哭，他们虽然没有像以前一样温柔的笑着对我说话，可却也没有责骂我的杀戮，只是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把我带到了方丈面前。

我看见方丈见到我时，眼里泛了泪。

“对不起。”

我想这是我唯一能对他说的话了，我曾看过他的命数，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他是可以不用受这些苦的。

我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手抬起来摸了摸我那沾了人血的头，我想起他曾教了我很多的佛礼佛法，也想起他曾告诉我不要杀生要敬畏生命。

他一定很失望吧。

他说，“孩子，回头是岸，不要再徒增杀戮了。”

我忘了我当时是如何回答的了，不过我却记得他最后泪流满面的赶我出了房间。

我看到了门外站着的长大了的小和尚，他的一双眼睛平静极了，就像是能看透过我的眼睛看见被我丢失了很久刚刚找回的心，我那颗第一次藏满了悔意和疼痛的心，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也没有像以前一样逗他，我让他带着庙里的人赶紧离开，去到一个敌军抓不到他们的地方，还像以前他们曾送我离开时的那样，给了他们很多很多的盘缠。

我偷偷的跟在了他们身后，看见他们把我送给他们的钱财又散给了路边那些因为战争死去亲人的人。

方丈还是没能熬过去。

我其实可以救他，让他活到原本的寿命，可是他拒绝了他说了一句让我泪流满面的话。

他说，“我以为我能渡的了你。”

他还说，“我从不后悔收留你。”

我忘了那场乱世是如何结束的。

我记得很清的是，那个收留过我的寺庙，在战争结束后，小和尚成了新的方丈，老方丈的尸骨被带回了寺庙，然后和那些曾经死去的和尚葬在了一起。

成了方丈的小和尚说了和老方丈一样的话，“我不后悔收留你。”

我记得那时候下着雨，有些咸咸的雨。

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就像老方丈说过，他以为他能渡我，不过他说错了，他的确渡了我，他给予我的善意和爱，渡了我。

我不知我何时会死，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去推动命运造下无边杀戮。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