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

　　张启山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分开，手肘撑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面前的茶几道：“这次连累到你们，我十分抱歉。你们的损失盘点一下，列张单子送到这里来，副官会跟你们处理。”

　　吴老狗连连摆手，双眼直视着张启山，面色认真道：“佛爷这是说的哪儿话？我们来不是找您要什么赔偿的。虽然我没想到他为什么会盯上我，但他能找到王叔那里去，想来也是对我——或者说对我们九门几位当家的作出了一番调查。我是怕这人万一会使阴招对我们九门下手。想来跟佛爷你知会一声。”

　　张启山还没来及回答，吴老狗站起身微弓身体对他抱拳：“佛爷，既然事情解决，那我就和王叔先走了。”

　　“那你先回去，我等一下去你家。”张启山坐着没动，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吴老狗疑惑道：“您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张启山翘了一条腿在另一条腿上，身子往后一靠，仰起头看向他：“没什么事，好久没去你家看看了，上次去还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了。想去看看你家的漂亮花园。”

　　吴老狗的视线飞快扫了一眼张启山整个形象，面带微笑道：“那我恭候您的大驾。”说完心里还想着张大佛爷真有气派，那气质！那腿，真长！

　　回到家吴老狗让李管家去地下仓库取来不少金子交给王五，又好言好语的与王五劝慰了好一会儿。王五这才消了气，不给他脸色看了，临走前王五突然回过头，丢出一句：“小子，想让我叫你五爷那你得多努努力了。”

　　吃过午饭后，张启山就出发前往吴公馆了，他这人，是十分爱美和讲究的，只是这几年一直没什么机会，如今逮到机会了定是不同场合不同衣服换。

　　他作了个偏分发型，上身穿了件英伦风味的无袖毛线衫，里穿一件米色衬衫，打了一个棕色蝴蝶领结，身着衬衫同色西裤与拼色雕花皮鞋。一身学院派的打扮，看起来像是留洋回来的贵公子。

　　“佛爷，你可以去演电影了。看起来不比那《飞行将军》里的男主演差。”吴老狗在门口迎接他，见他此刻又是另一副模样，便以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遍，又道：“光彩照人。”

　　《飞行将军》是一部美国拍摄的电影，刚在长沙城的胜利电影院放映，便与解九一起去看过了，吴老狗那一颗心激动得要跳出来，只觉得这男演员也太英武伟岸了，自己太羡慕了！

　　因为他一直怎么吃都不胖，除了脸蛋看起来有点肉以外，整个人跟根火柴棒一样，细条条一个，自己为此十分苦恼。

　　解九家的二姐姐曾为此安慰他：“老五，你别担心呢！我大哥以前也是你这样，你瞧瞧现在，过了二十五岁，只往宽了发展哩！”

　　张启山是自我感觉非常好的闷骚男士，一听他这话，心里喜滋滋的，面上却只是微微一笑：“是么？那我也送你一套？”

　　陪同张启山在吴公馆后院转悠，后院被李妈打理得相当好，百花齐放，争奇斗艳。院内还有小桥，小桥下是小池塘，养了一些锦鲤，个个膘肥体壮在水里游来游去好不自在。

　　张启山向水里丢进手里最后一点鱼食，拿出帕子一边擦手一边说道：“以前没发现你这院子这么别致，想来也是年少没在意过这些。”然后他环顾四周道：“我去过法兰西，在你这里就像身处法兰西庄园似。”

　　吴老狗也认真看了一遍，抿唇微笑道：“听说做了有一年之久，我自己是没怎么仔细瞧过。”

　　张启山没什么事，家里没别人，吃饭也是自己吃，很有一点寂寞。便想邀请他共进晚餐，便道：“等会儿我们一起去橘子洲吃饭。”他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人，说话语气不像询问只像命令。

　　吴老狗歪了歪头想了想，有些为难道：“可是我跟李妈说了今晚在家里吃，她已经吩咐厨房去做了。”

　　吴老狗嘴唇微微撅起，嘴唇湿润鲜红，张启山看着他的嘴心头突然一跳，很想让人咬上一口！这个想法一冒出，便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最近压抑太久，他望向别的地方道：“那我要在你家吃饭。”

　　吴老狗是十分好客的，便笑眯眯点头道：“好，张大佛爷能光临寒舍，是我吴公馆的福气，是我吴老五的荣幸，您令寒舍蓬荜生辉！今夜寒舍一定光辉照耀半个长沙城！”

　　张启山揽过他的肩往前走：“老五，现在嘴皮子是很利索啊，我记得你特别容易害羞，你一脸红，我们话也不敢跟你多说，生怕把你给弄哭了。”

　　吴老狗心道实在丢人啊！他小时候确实是有些怕生的，但自从开始上学认字儿多了后便特别能说会道了，只是皮肤薄，身体一热就容易脸红，现在稍微好了点儿，搞得大家总以为他是害羞。其实在读小学时，他就能一边脸红一边跟小同学吵架，总能把人说得哑口无言，实际上人家看他脸红，双眼湿润的，一副气鼓鼓的小模样总觉得他会马上哭出来，反而不好意思跟他吵了。但这么多年，他也确实是嘴皮子功夫耍得十分厉害了。

　　他一边走，余光扫到张启山的皮鞋，就想起了霍仙姑送给他的鞋，又算了算日子，好久没与霍仙姑见面了，给霍家打电话也是说仙姑不在，问去哪儿了，霍家接电话的人支支吾吾又说不出。往常雷打不动的他和霍仙姑总是能一礼拜见一次的，不是霍仙姑来看他就是他去给霍仙姑当随从，霍仙姑逛街，他就给她提各种礼品袋。

　　“佛爷，打听个事儿，最近仙姑在干什么您知道吗？这都大半个月了，我竟然找不到她，奇怪！”

　　张启山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你这几天去霍家没？”

　　吴老狗疑惑的摇了摇头：“没，这几天还在养身体，我这个样子不好看，身上也没什么劲，想把身体养好了再去找她。”

　　张启山抬起双手，在吴老狗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不要再去了。”

　　一听张启山的语气，吴老狗蹙着眉：“怎么了？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然后眼睛紧紧盯着张启山，心中预感不好，急急问道：“佛爷，仙姑是不是出事了？”

　　长沙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经受到了邀请，吴老狗只要往霍家那条路上一走，就能看到整个霍公馆已然是张灯结彩挂满了各种西洋装饰。

　　见张启山半天不说话没动作，吴老狗越发的心急，一抬手拨掉张启山的双手转身就往外走：“佛爷，恕我无礼，招待不周。我得去看看！”

　　张启山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快步追上去伸出手扯住吴老狗一只手臂：“别去了，仙姑马上要订婚了。”

　　这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给吴老狗敲了个瞠目结舌！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脑子也转不动了，等到他舌头能打转了，背对着张启山道：“你……我……什么时候的事？”

　　“你走的那天。”张启山绕到他面前，微微低着头看向他，叹息道：“许多人都收到了邀请，订婚宴订在元旦举行，明年就举行婚礼了！”

　　吴老狗垂着头，双手攥着身上的长袍捏的紧紧的，张启山伸出手把他的手轻轻掰开，感受到他双手冰凉，张启山双手包裹着吴老狗的手捂了一会儿，又伸出一只手把他揽到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吴老狗的额头抵在张启山肩膀上，只听张启山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对不起。”

　　“少爷——佛爷——开饭了——”李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吴老狗抬起头揉了把脸，脚往后退了一步抻了抻自己被捏皱的长袍，抬起头时脸上又挂着一副不正经的痞笑，只是这笑，完全是强颜欢笑：“能有男人要仙姑，那也是胆子大了去！真不知是何等英雄好汉，吾等佩服！再说了，我只是这长沙城中排队排到湘江尾的仰慕她的男子之一，不算个什么！想来长沙城中的青年才俊们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像我这样失态，或者结伴同去大醉一场了！”

　　鼻息中还残留着吴老狗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干净清新的气味，不似鲜花的浓郁；又不似洋香水的刻意，是一种特有的，属于吴老狗自己的气味。张启山轻轻吸了几口气，抬头问道：“你平时用香水吗？”

　　吴老狗请他往饭厅走，一边走一边摇头：“不用，我闻不见气味，怕那玩意儿喷多了惹人厌。”然后他十分绅士的为张启山拉开椅子：“佛爷，请坐。今天有几道菜是李妈亲自做的，佛爷有口福啦！”

　　“好，那我可要多吃几碗。”张启山微笑道。

　　吴老狗化悲伤为力量。扒了三碗米饭，又喝了一碗鸡汤，靠在椅子上撑得只想吐。

　　“老五你说的没错，李妈的手艺果然好，比我家厨子强多了。”张启山果真吃了两碗饭。

　　吴老狗这时摸摸肚子，撑着桌沿缓缓站起来“嘿嘿”一笑：“佛爷，要不再逛逛？我这实在有点儿撑。”

　　两人再次走到院中花园小道上散步。吴老狗刚准备开口说话打破一下这安静的氛围，就从小道入口冒出一个人来。

　　“老五，我听说老王过来闹事？发生什么事了？你有没有什么事？”解九匆匆走过来，这才看到吴老狗身后的佛爷：“呀，佛爷也在。”

　　不等张启山出声，吴老狗笑嘻嘻的一把勾住解九的脖子把他拉到一旁，扭过头对他道：“没什么大事，早就处理好了。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你？又去约会啦？”

　　解九打掉吴老狗的胳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我忙着呢，你以为我是你天天在家躺着？我来是要跟你说文凯邀请我和你明日下午三点去会仙楼吃饭，他本想自己来的，但是又有事儿，托我来传个话给你。”

　　“嗨呀！小九真会疼人，那明儿我们一起去。”

　　解九看向佛爷：“佛爷，我先回去了，你们聊。”

　　吴老狗走到张启山身旁，张启山这才问道：“小九跟你关系很好？”

　　“是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天天混一起。”

　　张启山背过手慢慢往前走：“嗯，也是！你俩年纪相仿，又是邻居，还臭味相投的，合该玩的好！还有二爷，我是没想到他那么麻烦一人儿，还能跟你俩混在一起！这九门里面啊，三爷年纪大了点儿，有家有口的。老六呢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整天见不着人。老八呢胆子太小，又爱钻研，整天也是在他铺子里不出去。老四吧……”

　　吴老狗打断他的话：“佛爷，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怎么是臭味相投呢？这叫潇洒！别告诉我您在外边儿不应酬？不爱去那地方玩玩儿？”

　　“我？我当然去！但真是应酬！你们仨还是注意点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