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爷

二月红独身一人，近来的戏也不多，终日在家写写字喝喝茶，闲来无事叫上吴老狗和解九，三人作伴去往各个“别墅”花天酒地。吴老狗时常想：二爷这么漂亮的人，那些姑娘们可真是一点不亏啊，上赶子得投进二月红的怀抱。也不知是二爷睡姑娘还是姑娘睡二爷了！

　　吴老狗三人到了二月红府上，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路边种着不少花花草草。三人一路穿花拂柳穿过重重走廊，只见曲折的小桥尽头，凉亭里坐着一个人正在观看面前的花鼓戏，那个身着花花绿绿戏服脸上画着戏妆的小旦正捏袖挥舞，拿腔引调投入地唱着戏，还有二人在身后一个奏大筒，一个吹唢呐，为他伴奏。

　　三人走上前站定，默默的欣赏二爷唱戏。坐着的那人穿着一身暗色格子西装，背对着他们，吴老狗只当是二月红的客人，解九心思不在这儿，双手撑在亭子的栏杆上去看水里的游动的金鱼。齐铁嘴摸摸下巴望着那坐在亭子里西服男子的背影，又看了看唱戏的二月红，心道有些像是，但又不敢确定。这凉亭小，他们三一来更是只能站着没法活动了。

　　待到二月红一曲唱毕，那坐着喝茶的西服男子放下茶杯拍了拍手为他鼓掌，吴老狗也拍，他是真喜欢看二爷唱戏。

　　二爷朝他们仨露齿一笑，然后低头问那坐着的西装男子：”我这戏，唱得怎么样？“

　　那男子清朗的声音传来：“余音绕梁，韵味十足。”

　　他说着就站起来转过身面对刚刚来的三人，他一个高挑的个子，脸长得是俊朗非凡，一双眼睛微微凹陷，高鼻薄唇，白白净净轮廓分明，乍一看有些许西洋人的味道。再看这一身西服剪裁适宜的勾勒出身型，宽肩窄腰长腿。他精神十足的对这三个人微笑着说道：“宥之、昱承、齐墨。好久不见。”

　　“嗬！还真是佛爷，久违了！“齐铁嘴高高兴兴的说道，他早已把刚才那不愉快一股脑的抛到脑后去了——他这人不记仇，况且这仇他记了也没法儿报，只能自认倒霉。

　　解九态度温和的对着张启山点了点头：“佛爷，你回来了。”

　　只有吴老狗没反应过来，三年前张启山离开长沙时吴老狗才14岁，那时候他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内向少年，张启山偶尔碰到他便会多与他说几句。

　　而他这名字，除了解九，少有人喊。

　　“佛爷，好久不见。”吴老狗拱手朝他一拜。

　　二月红在一旁旁观，见吴老狗这模样不禁“噗嗤”一笑，觉着吴老狗这小子正经起来也是有趣。

　　独自一人笑完后，其他三人都一脸莫名其妙望着他，他端起桌上张启山喝过的茶把剩余的一饮而尽后想起了正事：“打麻将？”

　　解九沉吟片刻道：“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佛爷回来了，不然去翡翠别墅？我们为佛爷接风洗尘。”

　　“佛爷？您看？”二月红问道。

　　“随你们安排。”张启山答道。

　　齐铁嘴因为张启山的回归很是高兴，问道：“佛爷，北平如何？您这次不走了吧？”

　　张启山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迎着夕阳的脸庞散发出一圈淡淡的光晕，眼睛微眯微笑的道：“北平，挺好。”说着眼睛微微扫了四周一圈：“但还是长沙好。”

　　张启山接着又道：“我这次回来会待到明年开春，之后还要出去。”

　　齐铁嘴没继续说下去了，眼下的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动。但繁华的地方依旧繁华，有钱人家也依旧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他们衣食富足，钱财良多，攒了款子在外国银行，只待哪天这地方再也呆不下去随时能够跑路。

　　吴老狗眼见张启山和齐铁嘴忽然闭了声，适时的接口道：”佛爷，二爷和小九已经商量好了，去翡翠别墅吃它那豪华大餐，听头牌唱曲儿，如何？”

　　张启山点点头，又环视了二月红这院子里的景色。

　　二月红衣袖一挥，张启山不禁打了个喷嚏，抽/动鼻子：“这也太香了。”

　　二月红对他媚眼一抛，抬起手来做了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动作：“我今天是女旦角儿，做戏做全套。”

　　一行五人乘坐两辆汽车来到翡翠别墅，二月红是熟人了，老鸨热情的迎上来招呼：“二爷，您好久没来啦！小桃花可想死您啦，可算把你盼到了！”

　　二月红洗掉一脸戏妆又换了身行头，恢复出本来面目，他生的是肤白如雪，眉目如画，眼神也颇有神采，抹着生发油梳了个三七分头，弃了平时常穿的长袍马褂，换了一身黑色西装来，他和张启山一般高，张启山和二月红都是神采奕奕的精神面貌，使他们精神面貌具有非一般的活力。

　　再看旁边的吴老狗、解九和齐铁嘴，这三人与之相比五官都还没完全长开，透出一股子稚嫩之气来。

　　在老鸨以及围上来的姑娘们的热情欢迎以及相拥下被请进了厢房。齐铁嘴自个儿坐在一旁坐立不安的左看看右看看，其他几人镇定自若的吩咐老鸨叫来几个姑娘伺候他们。

　　小桃花是翡翠别墅的头牌，听闻二月红来了，立马抱了琵琶过来给二爷演奏一曲。

　　吴老狗与解九一人占据一个位置相对的侧卧在烟塌上，姑娘过来服侍点烟，吴老狗睨着眼看了看小桃花，然后伸出一只脚轻轻蹬了一下对面的解九道：“小桃花喜欢二爷呀！小九你太嫩啦！”

　　解九一把抓住吴老狗的脚，眼睛向着手里握着的穿着洋纱袜子的脚扫了一眼：“嘁!那我下次换一家头牌。”

　　吴老狗想缩回脚，但解九不放，反而握着他的脚扯过来扯过去，他单手支撑着大半个身子的重量这一阵晃荡让他直接趴在了垫子上：“哎呀，鼻子都要压扁了。”他坐起身揉了揉鼻子。

　　解九笑道：“你这鼻子也没什么用，扁就扁了呗。”

　　吴老狗这时放下手里的大烟，一个跨步翻身坐到解九身上双手在解九腰间挠痒，解九就这么躺着也不动，他是个没有痒肉的人，但是吴老狗似乎很热衷于挠他的痒，他一边挠一边问：”小爷我这鼻子长得多么标致，废了也能起到装饰作用，你敢不认同？“

　　解九佯装被挠痒了，身体不住的左躲右闪：“我就是不认同，你能怎的？”

　　解九不觉得痒，但是有点疼了，吴老狗看出来解九一点都不觉得痒痒，所以挠得更卖力了，力气使得有些大，不免的掐到了解九的肉。

　　“嘶——”解九一出声，吴老狗就停了，知道自己把他掐疼了，赶紧掀起解九的衣服往上翻，只见腰两侧红了一片，解九是正经的少爷出生，从小养得细皮嫩肉的，吴老狗连忙帮他揉着腰侧的肉以免等会儿淤青了。

　　张启山正好看完全过程，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吴老狗抬头对张启山一笑，痞里痞气的看了一眼解九，对张启山说道：“佛爷见笑，小九浑身上下跟个姑娘似的，细皮嫩肉得紧。”

　　吴老狗长着一双大眼睛，睫毛长长扑闪扑闪的，总是泛着一点水光，就像他养的狗一样，一双眼睛泪汪汪的，让人觉得可怜可爱，他最近新剃了头发，短的无法用生发油梳成分头，只能让他毛毛躁躁的生长，毛躁的短发显得吴老狗的稚嫩气更重。

　　张启山记得吴老狗几年前就长这样，三年不见个子是长高了不少，但是这脸好似定格在了三年前，还是圆乎乎白白嫩嫩的娃娃脸。尤其刚才抬着头对他粲然一笑，仿佛还是几年前见到的那样。但这周真的气质倒是与之前大相径庭，浑然没有了小时候的纯良气息。

　　小桃花一曲完毕，跟只花蝴蝶似的扑进二月红怀里：“二爷，您可算是来了。盼您好久了呢！您可真是，一点都不想人家。”

　　小桃花坐在二月红大腿上，一只手搂着二月红的脖子，二月红搂着她的腰：“最近有点儿忙嘛，我这儿一空就来了，你看我谁都没点，只点你的不是？”

　　小桃花得艳丽媚俗，风尘味极重，张启山端着杯茶坐在一边打量二月红和小桃花这一对儿，几年不见，这二月红换了口味了？张启山自顾自摇摇头又继续喝茶。

　　齐铁嘴是如坐针毡，他自诩是文化人，过得也是清心寡欲的日子，活像个老道似，感觉入了这窑子他的卦就会不灵了。他走到张启山旁边一屁股坐下：“佛爷...我...”

　　张启山这才想起还有齐铁嘴，便吩咐人上菜，并要其他姑娘们先出去。张启山今日才从北平回来，这消息谁也没通知，只有二月红知晓，他到了家洗澡更衣后带上副官就到二月红家里去了。

　　等到菜上齐，吴老狗和解九也坐了上来，二月红让小桃花再去弹一曲，小桃花伸出一根纤细手指点了点二月红的鼻子，娇笑一声，抱着琵琶继续弹奏去了。

　　张启山夹了一筷子菜想给吴老狗，但又硬生生的把筷子转了个方向夹到了齐铁嘴的碗里：“八爷，多补补。”

　　齐铁嘴苦笑一声：“谢谢佛爷。”

　　二月红眼看着张启山的筷子都快到了吴老狗的碗前却突然转了方向，他心内好笑但不表现出来，又见齐铁嘴的眼镜儿腿歪了，不禁奇怪道：“你眼镜儿怎么了？”

　　齐铁嘴随吴老狗与解九出来时只是随便扒拉了一下自己，眼镜架那会儿是左躲右闪时被撞折了，这会儿勉强的挂在耳朵上：“三爷去我家找我出气来了。”

　　张启山转头问齐铁嘴：“怎么回事？”

　　齐铁嘴讲了一下事情经过，叹了口气：“哪想得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张启山惊讶的”哦“了一声：“那你这全须全尾的来了，三爷也是没给你下重手。”

　　齐铁嘴回道：“托了我们五爷和九爷的福，把我从三爷那千年楠木棍下救了出来。我还真是有贵人相助哩！”

　　二月红又转向吴老狗，问道：“听说小九给你介绍了个姑娘？“

　　吴老狗抿嘴一笑：“是解九的表妹，千金小姐，我是个粗人，不敢高攀。”

　　二月红拍了拍解九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打定主意要把老五绑在你们解家啊？”

　　解九平时不苟言笑，表情不多，他夹了几根菜往嘴里送，咀嚼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嘴巴似乎也没怎么动，待到几根青菜咽下肚，又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叠成小方块放到一边，随口道：“ 成不成得看他们俩了。不过老五当我妹夫那也不错！”

　　吴老狗一听这话，抬手对着解九的头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实话告诉你，你那妹妹我还真不敢高攀，我才不要当你妹夫，想都不用想。”

　　解九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塞到吴老狗嘴里：“看你的！”

　　在众人推杯换盏聊的热火朝天之际，雅间的门被敲响，候在一旁的伙计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眉目清秀的小青年，看着十七、八岁的年纪，瘦瘦弱弱的，他伸进头看了看，正想要跨进门槛，伙计拦住他：“诶，你找谁？”

　　那小青年斯斯文文说道：“我来找九爷。”

　　“让他进来。”解九招了招手。

　　这小青年是长沙某官家的小少爷，近来与解九走的很近，俩人时常在一起。吴老狗时常讥讽他：“你俩小小年纪，生活作风甚是败坏！”

　　每每听到这话解九总会云淡风轻的回道：“你嫉妒？”

　　“我呸。”吴老狗每次也都会这么回答。

　　这小少爷扭着腰走到桌前，有礼有貌的对众人问了声好，解九叫人搬来个凳子让他坐到自己旁边来，吴老狗不得不往旁边挪一挪，他旁边坐的是张启山，张启山九门的头儿，他是恭恭敬敬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尽量不触碰到张启山，而且他那浑身气派也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所以他便也不想离得太近。但这圆桌真是不够大，几个人这么一坐还真是挤了些，正想往后挪一些，离桌子远一点。

　　张启山抓着吴老狗的椅子示意他挨着，吴老狗没有办法，只能和张启山挨在一起坐着，二月红叫来小桃花陪他喝酒；解九与那小少爷亲亲热热的说着悄悄话，逗得那小少爷不住的捂着嘴笑；齐铁嘴眼不见为净专心吃他的菜。

　　吴老狗看这光景，倒只剩他和张启山无所事事，他端起酒杯朝他敬酒：“佛爷，我敬您。”说完仰头一口喝完。

　　张启山一挑眉，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你倒是个豪爽的，酒量怎么样？”

　　吴老狗酒量一般，酒胆很大，喝酒从不推诿，这会儿已经是满脸通红有点发晕：“佛爷，我这酒量实在不行，可谓是三杯倒，但为了您，这酒必须敬！”

　　张启山在他说话之余打量了一番，他一笑起来，眼睛也能跟着一块儿笑，牙齿洁白，两颗小虎牙尤为可爱俏皮。

　　张启山拿起吴老狗的手捏了一下，捏起来似乎无骨，手背上也有很多伤疤，想必这都是他下地造成的。

　　二月红吃好喝好后带着小桃花甩下众人去了别的房间，这顿接风洗尘饭就此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