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长沙1931年，秋，吴公馆。

　　吴老狗今年17岁，是一个白净漂亮的小青年，姓吴名当然不是老狗了，但这名号已经叫响了，本名倒没人记得了，他虽然年纪小，但对这“老狗”这名字也浑不在意了。吴老狗还小些的时候跟随家里长辈下地时出了差错，鼻子是废了，如今他训狗闻土，这古墓一找一个准，就这一绝活还真没人能比得上他。想想他17岁就当起了家，也算是这长沙城里响当当的人物了。出门在外别人尊称他一声”狗五爷“也不为过。

　　这都深秋了，吴老狗打了几个大喷嚏，不由收拢马褂的衣襟抖了抖，却还是忍着寒冷蹲在院子里一边玩玩狗一边斗斗蛐蛐儿。

　　“老五，老五。”吴老狗一抬头就看见解九扒在自家院子墙上往里翻，解公馆与吴公馆只隔一堵墙，解九很少走大门进吴公馆，只因他解家宅子太大，绕出门要许久，遂嫌麻烦。

　　“哎哟——“解九一个没扒牢就从那不太高的墙上摔了下来，吴老狗起身小跑过去拉起摔在地上的解九，解九揉了揉屁股就与吴老狗勾肩搭背的走向内屋，他们俩打小就相识，年纪也差不多，性格又合得来，算是一对真正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吴老狗一个人在这大公馆里也无聊，这两人平时没事儿就凑在一起去花天酒地打打闹闹。正好，最近一直没什么事情，这俩半大孩子就又凑一块儿了，解九熟门熟路的叫吴家下人备着汽车，两人打算去齐铁嘴家里喊他出去到二月红家里凑副麻将。

　　及至跳下汽车到了齐公馆，还未进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只听里面骂骂咧咧的大嗓门：“他奶奶的，什么铁嘴，我看就是个破嘴！”

　　吴老狗和解九一听，这不是半截李的声音么，只听见齐铁嘴的嗓音都成了破锣：“救命，救命——哎呀…别打了.....别打了.....”

　　吴老狗是很怕半截李的，虽然他救过半截李的孩子，半截李对他也还算很好，但这李三爷脾气着实暴躁。于是一推解九想要他上：“咱们这来的不是时候，三爷又来了，要是齐八真被打死了，咱们没牌搭子了。”

　　解九摇摇头：“我才不趟这浑水，齐八死不了的，他都算好了自己能活到百十来岁，就算他死了这不是还有二爷吗，三个人也能打，凑得齐，你放心吧。”

　　吴老狗又推搡了他几下，看他扒在门框上死活不肯上前，这没办法了，他不能眼看着齐铁嘴被打死，只好带着一颗慷慨赴死的心上去救人：“三爷，三爷——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齐铁嘴眼见吴老狗前来救自己，心中可是千恩万谢，赶紧抓住吴老狗的衣角畏畏缩缩的躲在了吴老狗身后。

　　“打死算逑，老子想宰他很久了。”半截李是断过双腿的，但现在长沙城来了很多洋大夫，半截李找洋大夫订做了一双假腿，站地是颤颤巍巍，但打起人来生龙活虎。他此刻火气旺盛，不把吴老狗放在眼里，拿起手杖就往吴老狗背后的齐铁嘴身上招呼。

　　解九一看这情形不好，三爷这棍子都落在吴老狗身上了，这不死也得敲掉他半条命去，只得硬着头皮偷偷摸摸上前趁半截李打得专心一把抱住他的腰然后又招呼着一众看热闹的下人把半截李给拦住。

　　半截李被众人按在木质轮椅上动弹不得，只好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喘着粗气：“他奶奶的，什么铁嘴，我看就是个破嘴。老子这手就是被你害的！”

　　半截李的左手臂在半个月前的一次开棺，伙计从地下抬上来的，由半截李亲自起棺，抬棺材板时突然的手滑，幸好他动作奇快以右手大力推开棺材板，但这几百斤的棺材板哪是能说推开就推开的？但也就是这一推推了个几分空当，不至于让左手臂臂骨全碎。后来被人推开面板后左手臂毫无知觉的吊在身旁，倒是没什么大事，养养就能好，这稍微能活动活动手腕了就来找齐铁嘴了。

　　当时他下地前齐铁嘴算了一卦，齐铁嘴告诉他他之前作孽太多，现在是时候要有业报了，还好心劝他最近不要让人下地。半截李不听，哪知这第一次找齐铁嘴算卦就应验了。

　　齐铁嘴穿着一身青色长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着是一幅文弱书生模样的人，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如今这梳得齐整的小分头东倒西歪的耷拉在脑袋上，眼镜儿腿也是一只挂在耳朵上一只挂在嘴上，衣服被拉扯得破破烂烂，他虽然知道自己活得长，命里有贵人相助，但也经不住这半截李这般下狠手，这还幸好他双腿都断了，坐在轮椅上行动起来不是那么方便，自己还能躲躲，不然这可就真被打死了!

　　半截李本就是个黑面神，性情阴狠古怪，这九门里能跟他说得上话的人就只有张大佛爷和二月红再加个吴老狗了。他这阴晴不定的性子令人捉摸不透，只见他逐渐平复了下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两只眼睛恶狠狠的盯住面前三人：“兔崽子，你们找死！“

　　“三爷，对不住！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为破嘴这人生气不值得。万一张大佛爷哪天回来了知道齐铁嘴被三爷给打死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吴老狗虽然刚刚平白无故挨了顿打，但仍年少老成笑模笑样的为半截李端茶送水的顺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对半截李说了半天好话，舌头都快说干了，半截李给他面子。终于是消了点气。

　　半截李对他们这三个年纪不大的毛头小子没话说，故而拿起手杖对齐铁嘴一指，丢出一句：“给老子等着！”

　　待半截李走后，齐铁嘴长长的吁了口气，右手摩挲着心口还心有余悸着。吴老狗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安慰安慰齐铁嘴，他唤人端来一杯茶一口气喝完：“齐八啊，三爷这人你是知道的，等三爷消消气了过几日/你去跟他说说好话赔个罪吧。”

　　齐铁嘴还保持着狼狈的模样对吴老狗点了点头，又长叹了口气，对他们俩抱了抱拳：“多谢五爷和九爷相助。这大恩我记在心里了，以后如果你俩命中有劫，我一定告知。”

　　解九目光沉沉道：“刚刚应该让你被打个半死。”

　　吴老狗吩咐人收拾了这一地残渣，只是可惜了齐铁嘴的宝贝砚台，碎成了两瓣，齐铁嘴看着两瓣砚台，恨不能哭出来——这可花了他50块钱！宝贝着呢！吴老狗拍了拍齐铁嘴的肩膀，表示默哀。

　　解九看了看这情形，只道今天是玩不了了，就打算叫着吴老狗一起打道回府，齐铁嘴苦笑一声说道：“是去二爷家打牌吗？带我一个。”

　　吴老狗张着嘴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大厅，哭笑不得的与齐铁嘴和解九向外走。

　　吴老狗和解九这俩人除了打牌还好逛逛妓院，两个人也是志趣相投。但是齐铁嘴不好这一口，所以他们俩每次来只得是找他去凑一桌子麻将罢了。

　　解九一边走一边说:“就你这人清高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