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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

乱寂月

短篇完结/亚瑟中心/童话风

“死是无法避免的。”他背对着麦田,夜色极美,银灰的白月,尘雾般的繁星,波涛汹涌的静寂,在绵延的沙砾之上水纹般放大,宛如大海。他映着星光的眼睛,随着抬起的手指放出温润的期待,“而我是从汪洋里诞生的。”

“确实。”小王子的目光穿过指向自己的手指,穿过他的后背,看到细雪般闪亮的沙子,在头上拉起的夜幕,多么纯净,复杂,已经没有更寡淡暗沉的东西了。他相信他说的话,仿佛看见所有的人都从海平面生出来,包括他旅途中的所有人。小王子对沙漠,有着茫茫无际的喜爱。

“……当然了,我信奉达尔文的理论,人和人,不应该从海中来吗?但是我和那些极端的民族主义者不同,你能理解吗?我从这里来,而你,来自一个不能理解我们的地方。”他站起来,在飞机的尾端伫立着,俯视小王子的身形,在朦胧的影子里,埋葬在随风波动的麦田,“好了,好啦,亲爱的行星王子,我真心希望你能离开啦,如你所见,我的备用水都喝光了,再不走,就得看我渴死在沙漠中了吧。”

“死,这就是你的工作?既不是开飞机,也不是画小羊……你看,麦子又动了,很甜蜜的颜色。”小王子若有所思地说,背着双手,“我和狐狸分别的那天,大概麦子都被收割了。但是用面粉做出来的,叫做面包的东西,淋上白沫(裱花,丝带一样流畅,毛发的纹路,还有贝壳的形状)和砂糖,狐狸告诉我,吃下去的感觉,是一种叫‘甜蜜’的味道。”

狐狸说,但是只需要能再见到小王子,无需品尝,那种看见麦子摇曳颜色的欣喜,就是“甜蜜”的感觉。

蒙哥马利望着这一片不大的麦田,荡漾着蜜金色的感觉,他的头发随风飞舞,又停滞在宁静之中:“……啊,所以它们怎么长出来的,这里可是沙漠啊。”他强忍干渴的竭力感,再次把手指指向远方,“据说,一部分沙漠曾经也是广袤无垠的海洋,死在这里,也算不错。”

“……哦,你真的要我回答这个问题吗?我想象,应该是陨石的缘故也说不定。那种亮晶晶的,纯黑色,擦肩而过的,终于安息到这里的陨石。我那满是火山的小星球,因此长了猴面包树,和我亲爱的玫瑰。”小王子说, 他叹气,“哎,你个自说自话的人,死比离别更可怕吗?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和你,一样嘛。”

求死的男子沉溺在了翁黑的古老的海水的幻想中了,一具破灭的影子,浮尸般地显现出来。他流淌古代诺曼征服者血统的蓝眼睛,此刻转过来看向小王子,能使人轻微战栗的眼睛,积累了无限的老。

“亲爱的王子,你在地球的这一旅行,一定听过不少故事了。人类总创造着神话、传说、天方夜谭。可是这个世纪以来,人和超人的故事层出不穷,不,以前就有了,人们总想象与神谈话,神与神谈话。”他说,蹲下来,让身体从冰冷的机翼上滑下,“他们总想成为神明,能够包装月亮①,吸干海水。”

小王子站在那里,黑夜漫漫,他尽显悠长而又通情达理,仿佛能听明白蒙哥马利所有的话:“我知道。狐狸们喜欢肉食,比如母鸡,但不可理解的是,人总是要费用更大的劳力喂食它们,母鸡下了蛋,做成了奶油。阿瑟(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结果总导向更少的,却更有价值的地方。这其中有甜蜜所在。”

他笑了,阿瑟的心绪飘出了沙漠,“甜蜜”是和这雪白如银的沙漠毫无干系的,阿瑟的快乐寄托在一些仅存的,稀少的人身上,有东西要毁了它们,比如阿瑟自己的死亡。

蒙哥马利摊开手,愠怒着说,他的身体化不开的、恒古轻盈的气质,变得少年一般急躁:“但你看,这是他们的‘神迹’,黄沙席卷天地,得不到灌溉;深海也因为惊天动地的爆炸,变得荒芜。人类莫大的悲哀,就是渴死在大海中!还有,还有猜忌和妒忌更比比皆是,同样是海水的诞婴,他们总嫉妒着,能从贝壳中爬上岸的、神祗美貌的人子。”

他捂住他的面容,再抬起来,辉映星光的眼睛,看见了绝情纯真的孩子面庞:“人与人的战争,无法被我阻止,所以他们将我抛弃到这伊甸园来了,曾经的伊甸园。”

阿瑟无助绝望地看着小王子,脑海中滑过来到这片沙漠后全部的记忆。一张书画密密麻麻的数字的稿纸上,一只盖着纸箱的小羊,突然出现的有着金色头发的孩子,奇异质朴的麦田,生命的象征;喝光的水囊,昭昭阿瑟自己心中只求速死的愿望……他属于这里,连同蒙哥马利这个名字也可以舍弃,赤裸着,孤独地步入,遇到一个自称遍走行星的孩子。他已经确信,肉体已经抛弃了他,连同他的容貌和头脑,一切神祗般的光环,人眼中他的辉光,在小王子眼中,消失掉了。

阿瑟•冯•蒙哥马利是完美的存在,如果不被神爱上,就是因为“神与神”之间的妒忌而死的。

蒙哥马利咬牙切齿,没有更多的悔恨,而是一种忍耐,某种东西的压迫,再一次深深推开他,如果后退,有深不见底的渊源。

小王子缄默。看到人的挣扎不会令他感动,他试着做一块剔透的水晶,将他们的苦痛经过折射送得远一些,宛如星光暗淡。他的世界一度简单,极大极简,造物主般的忧虑却是不在的。创造出的世界,生物因未知的合理性挣扎于世,企图全知全能,如神一般。

“总之,我们先找找水井,好吗?”阿瑟单膝下跪,埋头想自己的事情,听见头顶传来小王子的声音,对方像是趔趄了一下,弯下膝盖来问他。

“怎么可能会有。”

“怎么可能没有,阿瑟,你不知道地理学家吗?在地球的好几个地方,土地皲裂严重,有些地方和这里一样,有些地方尽是岩石沙砾,相同的是,总有人生活在这些地方。人真是奇妙的动物,一旦生存不是一个特例,那么有人的地方就不止一个人。比如这片沙漠,你和我。尽管我不是人类。但水对我有好处。”

“……”

“阿瑟,水对心灵有好处。”

于是他们走动起来,一步步陷进沙漠之中,再抽离出来。人好像一生都在重复这个动作,陷入,再抽身。阿瑟走着,小王子一边和他说话,一边也走着。男孩像一张薄纸,有时让人在大风呼啸时为他担忧。

阿瑟对他说,你的世界是一个童话。只不过能够享用、领悟这份美好的人,仅小王子一人罢了。而且他所生成的爱,同于亚当和夏娃的爱,却不会沾染罪恶。相同的个体和个体之间容易粘黏,牵扯,沙砾和沙粒聚在一起,催生了沙尘风暴。人和人有无尽蔓延的能力。所以你依旧孤独。我的王子,只是你是个神明了,人对你而言是低俗的。我们现在制造出来的东西,仍旧在针对我们自己。我说过,迟早一天,人们终究渴死在大海里。

人们对这种叙述叫什么呢,我觉得,是“高贵”吧。虽然放在现实的语境,这个词语无法摆脱人世的观点,可对于我而言,那只是人不配拥有的东西。

“我想知道‘好人’,阿瑟。你是‘好人’吗?这对于我无关紧要,你知道的,我和你相处的时间之中,我感到我仿佛被‘驯养’了。要是我现在离开,我会伤心,难过,看见那个丘坡,那个洞穴,那片麦地,一只颜色如原野的狐狸。你烧掉胶片,失去一些影像,无法忘怀的,永远是内在的联系。‘看到本质中的东西’,阿瑟,你看到了吗?属于你们的,死亡的真相?放弃了争斗,深处所在,就是你向往的‘高贵’?”

夜色见亮,不知是变得深浓还是极限,湿润,对的,湿润凉爽的风吹过来,或许他们正在接近一口水井,里面清凉的液体,倒映着繁星……阿瑟恍惚中,回到了海边,海潮一遍遍拍打他的双足。他有个美丽的母亲,名字叫做安菲特里特,是希腊神话中海神的妻子的名字。雪白的梭麻帷幔,鸽子一样张着翅膀的百合花,皮肤如绒缎光滑的婴孩,被母亲抱起来,在曲线柔和的额头上落下浅浅一吻。婴儿正是阿瑟自己。

他麻木地走,向着某个方向。穿过了沙漠,钻进了一座花园,腥冷的混合蔷薇花香的泥土气息,做得柔软法兰绒覆盖扶臂的高背椅子,配有雪白马裤的湖绿骑装,窗外望去茵茵绿草上立这大理石雕塑的喷泉……他抱着仅有,他和姐姐仅有的书本,推开玻璃门,走近一个深绿卷柏围绕的茶桌旁边,膝盖旁边开着猩红而不是雪白的百合。矮灌木,野花,乔木,在春风和阳光的作用下翻滚起来,明黄绸紫的野蓟、雏菊、蒲公英、茴香混杂斑驳,密密麻麻,深绿叶片簇拥的红心石楠,蓬松的雪花梅,细白桦树丛和修剪整齐的茉莉花、蔷薇灌木,还有一株株金色如绸缎的黄水仙,红色、白色的细长,直立头颅虞美人,大束的绣球、百里香、和长着细腻绒毛的艾蒿草…树影婆娑,金黄的光斑笼罩着独自美丽发光的风景。

而与之相配的,是一个男人的保护,一种庇佑,只要他们信仰,就可以完全规避掉的世界。他们长大了可以学会像贵族一样,在衣香鬓影中谈笑风生。各种盘发,着颜色各异的裙服的女人,孩子,因为一个男人或某种特权会对他们这对从前饱受欺压的姐弟投来尊重而平和的目光。阿瑟撕开了这层虚伪的滤纸,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握住一把手柄用胡桃木做成的手枪,而姐姐则死于一场战乱。

阿瑟浑身打抖。呜咽了一声倒在沙漠中,朦胧的视野之中,接近于神灵的孩子已经不见踪影,像他的生之天使,几经远去。阿瑟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是个健康本可以长寿的人,然而他就是这样,如此短命。

死的真相?阿瑟觉得他的一生是高贵的,现在就要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了,一片被损毁的原生之地,他的伊甸园,开满鲜花的地方,泉水叮咚作响,远海迁徙而来的海鸟啁啾……

小王子从井口折返,去告诉他的朋友这样一个好消息。夜色极美,小王子在明亮的,月色和晨光中,有着湛蓝的眼眸和玫瑰红的脸颊,浓密滑落的金发飞飘。当他看见一个像是在旅途中走到累死的人时,心想,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金发的少年被小王子找到了,他似乎用了最后的力气翻过身面朝天空。生命永远沉寂了,对于小王子仅此而已。他是个一个人,一个影像,小王子将这份沙漠夜色下的影像放进了狐狸的回忆之中。

但只有人才能意识到,少年其实有一张美如神祗的面容。

①包装月亮:我想我指的是登月之类,作为科幻迷仍旧觉得,上世纪的登月是真的梦幻。

②关于阿瑟:虽然是个长生不死的形象,可写短命的快感是特别爽的。

③小王子:乍一听觉得就是个‘高贵’的童话,对于我来说,文中的‘高贵’就是这样,一旦拥有了,就濒临死亡。至真至纯的思考、美都是诱惑而无法实现的,小王子和阿瑟一样完美,他们在我心中是神化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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