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在即,欧凤仪终盼来华锦荣首肯,三十万港币付浅水湾大屋定金,余下部分华锦荣承诺只要她保障订婚宴顺风顺水即刻付清。欧凤仪三十年几年跌宕起伏的人生,终于迎来华丽转身这一刻,自然怠慢不得,早早电好新发型,只盼那天早日到来。
她日日都在幻想着迁入大屋的奢侈生活,有能搁下十几张麻将桌的大客厅,有可以放下欧式四柱大床的睡房,有帮佣为她准备早餐,有司机送她逛街美容会牌友。梦,在她眼中已近在咫尺,殊不知,用尤美希一生的幸福来交换富贵荣华是多么的残忍。
黄昏仿如薄如蝉翼的金纱,缓缓笼罩下来。
中六加多一节补习课,圣保禄放课时段已过,被学生仔围的水泄不通的校门口只有寥寥落落三五人驻足。糅合了蜜糖色的斜辉逐渐消融在天地间,氤氲成薄薄的夜色。
华灯初上,光怪陆离的霓虹光影在市井中交错,重叠,或落在一脸菜色的行人身上,或落在满头银发的鱼蛋摊主身上,折射着各不相同的莫可奈何。
密密匝匝的梧桐树叶下,站着一个身型挺拔的男人,焦急的目光不时朝校门处张望,彭昱霖一眼便望见穿蓝白色制服裙的尤美希,黑色小皮鞋上及膝的白色长袜掩盖不住那双白皙修长的美腿,待人走近,冷不丁从黑暗中窜出来。
彭昱霖阿希——
尤美希被骤然杀出的人吓得两腿一软,脚下踩空,身子直直向前拍下去,还好身后一直打手及时扶住她的身子,这才免除这飞来的横祸。
惊魂未定的人缓缓抬起眼皮,带着即诧异又愤怒的语气质问道:
尤美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读书?
彭昱霖单手插着裤带,闷声道:
彭昱霖佣人房的杂物箱里有你丢掉的校服......上面有字......
美希定神打量他,他穿着一件灰色紧身T恤和一条泛旧的蓝色水洗面料仔裤,略带憔悴的面容睇上去心事重重,知他搵上门必定有事,她叹了一声,道:
尤美希这里讲话不方便.....附近有家冰室......到那坐坐吧。
彭昱霖应声,乖乖跟着她走向街角。
这是彭昱霖第一次见她穿制服,白衣蓝裙,蓬松的棕色头发编两股小小麻花辫垂在耳旁,晚风掀起她百褶裙摆,带着不谙世事的清澈瞳孔仿如画报上走出的民国少女。
这家冰室开在学校附近,平日多是学生仔光顾,这会已到饭时,十几张台早已空空如也,美希选了靠窗的座位,点了一杯冰鸳鸯奶冻,又帮他点了一杯薄荷水。
尤美希我还以为你欠债跑路了——
她垂眸含着吸管,两腮鼓鼓,垂在眼皮的睫毛好似两片蒲扇,甚是可爱。
彭昱霖默了片刻,眼神游走在那块斑驳脱落的墙皮上。
彭昱霖去了一趟越南......今早才下船.....
美希又打量一眼他略带憔悴的面容,伤势初愈又舟车劳顿,难怪会如此。
尤美希你就不怕一个浪拍过来,把你肚子上那刚长好的窟窿再给拍漏了!
彭昱霖瞄着对面纤弱人影,勾勾唇角,似笑非笑道:
彭昱霖你这是关心我呢......
尤美希咬咬牙,怒目蹬他。
尤美希对呀!我是关心你没钱还给我!
彭昱霖不屑甩甩头,随之从口袋里摸出一摞钞票丢在桌上。
彭昱霖拿去花!花完我再给你!
美希粗略打一眼,瞳孔瞬间缩紧,桌上的钱至少有两万打底,她心下一惊,声调也跟着拔高。
尤美希你...你...你!你哪来这么多钱......不是抢来的吧.....
彭昱霖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膀,喝茶一口解暑薄荷水,味道还不错,酸酸涩涩冰爽沁透,好似对面琉璃一般的少女。
尤美希被他盯的脸上一阵燥热,别过头不再看他,却感觉阵阵温热的气息缓缓逼近,那种气息混杂着许多种味道,有烟草味,有极淡极淡的血腥味,有浓烈的荷尔蒙的味。
等她再抬眼,便迎上他幽黑深邃的瞳孔和额头依稀浮现的青筋。
尤美希你....你干什么.....
彭昱霖忽然将大手搭在她纤瘦细腻的手腕上,再她即将做出反应的一瞬紧紧将其攥在手心。
彭昱霖阿希,我好想你——
不知是愤怒还是惶恐,尤美希微微一愕,身子开始不住颤抖。
不待她开口,彭昱霖又自顾自道:
彭昱霖在越南的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第一次见你的情景.....想你救我的情景.....想我们一起吃饭一起黏塑胶花的情景.....
美希的眉头愈发深沉,眸色也越来越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氤氲蔓延。
彭昱霖我要做件事!这件事兴许会成功.....也有可能失败。
他话锋一转,用极低的音色说了一句。
彭昱霖所以在那之前,我想再见你一面。
美希觉察到他话中的低落情绪,问道:
尤美希很危险?
彭昱霖是!
尤美希有多危险?
彭昱霖顿了顿,目光变得坦然自若。
彭昱霖一半踩在富贵路,一半踩在棺材板
此时,美希已知他来意。
尤美希有无选择?
彭昱霖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嘘声说:
彭昱霖开弓以无回头箭,无从选择!不像开车,没有倒档.....
美希似乎有些急躁。
尤美希彭昱霖.....我不是真心催你还债.....你无须这般拼命!
他沉吟片刻,闷声哼道:
彭昱霖富贵险中求...每一笔财富的背后都有可能匿藏着一场腥风血雨...我不是恶人...也并非善类。
是啊,他本就不是善类。
从第一次见面,她便心知肚明,日日出入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销金窑,拳头一挥便能解决一个身材魁梧的高壮男人,这样的人,又岂能是善类?
昼夜在交替,夕阳尚未沉入海底,漆黑以笼罩大地,昏黄红晕的光悬在天边,试图用残存的光芒救赎游走在黑暗边缘的人;这周围,万物生长,风声和市井的喧嚣在耳畔错乱交杂,吵闹之间又陷入别样的沉寂。
这晚,两人一直在冰室坐到十点多。
从冰室出来,霓虹灯下的佐敦道已然人影廖落,这次,彭昱霖要送她回家,美希也没有拒绝。
从巴士站走到花溪巷洋房,漫长的路却仿如眨眼间的距离。
俩人在洋房后院的街灯下停住脚步,一路上美希一直冷着脸,到家门口依然不说话也不动,只是颓然的低下头,直到彭昱霖转身要走时,她才愤恨难平的发泄出多日来的不悦情绪。
尤美希彭昱霖,你给我站住!
彭昱霖问声,果然怔住身子,停在原地。
尤美希你想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现在又说想见我,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的那种无关紧要的人?
彭昱霖阿希,你误会我了.....
见她一副颓然的模样,彭昱霖叹了一声,安慰道:
彭昱霖去越南是走投无路逼不得已的决定,想见你是情不自己无法自控的冲动,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他的话已经表达的在赤裸不过,遂不及防的尤美希有几秒的愣神,随后平复情绪淡淡道:
尤美希那件事.....可不可以不做?
他选择沉默。
美希莫可奈何叹了一声,又问:
尤美希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彭昱霖椅在街灯下,后脑仰靠着石柱,双眼微闔,淡淡道:
彭昱霖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若不先发制人,便会像上次一样。
那一次,他仿如在鬼门关中走了一遭,蛰伏在暗中的杀机与毫无功利的善意并行,后者救了他的身体,却牢牢拴住他的心。
城寨的夜好似晕染不开的墨。
街灯散发的光影氤氲笼罩在他身上,即一匹忧郁且不羁的脱缰野马,似沉默中咆哮,又似无声中叫嚣。
这一刻,她决定鼓起勇气仰起头,正式自己的内心,她说:
尤美希彭昱霖......
彭昱霖嗯......
他很享受她唤他的名字.....透着柔柔的娇憨.....日日夜夜.....反反复复......念他的名字......在耳边....
尤美希我希望你完好无损的回来。
彭昱霖嗯.....
她在转身前勾起唇角,那种略带娇憨的笑容,仿如漆黑中照亮他的一缕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