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引（三）

陆巽干笑，指着茉莉酒说：“这玩意少有，拿它交换行不行？”

　　“不行。”甄子汐恼怒下，连茉莉酒都给喝光了，没好气地说：“我是喜欢这酒，可我自己也能弄到。再说了，画你？要坐一天岂不是要疯了！”

　　陆巽往后一靠，两条腿搭在椅子上，毫不在意地看着甄子汐，笑得吊儿郎当。

　　“我这次去江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陆巽闭上了眼睛，轻轻动了下，“趁着有空，想留下一幅画。等我回来，十两银子购买，你看行吗？”

　　锦衣卫一年的俸禄二十两银子，陆巽基本不会存钱，到手就会用掉。这次任务非同小可，他要是完成，就会得到一笔可观的报酬。

　　甄子汐默默想了会儿，一手扣住陆巽的肩，伏下头。“好呀，我同意。坐好。”

　　“做什么？”陆巽微笑道：“现在给我画？”

　　甄子汐搬来大桌子，一一铺平宣纸，调好颜色，熟练地白描起来。她时不时看向陆巽，陆巽带着笑容，朝她吐了吐舌头。甄子汐摇摇头，叹息道：“你把案上茶壶里的水倒出来。”

　　陆巽张口结舌，“我好端端坐在这里，斟什么茶？”

　　“你的表情过于僵硬，我实在画不出来。”甄子汐用力将笔回锋，如何看都不喜欢。她把浊水拿出去倒掉，回头道：“你就一直保持倒茶的姿势，没画好前不许乱动。”

　　陆巽左看看，右看看。茶壶的水滚烫，他抬手倒下，瞬间热气上升。陆巽的睫毛沾染雾气，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甄子汐说的一天，陆巽身子板都酸痛。他笑道：“画的不像我，像四五十岁的粗汉。你的画技，只能去糊弄不入流的外人。”

　　她一把夺过画，瞥了几眼，道：“你入流？”

　　“不是入流，我是有正常的审美。我自己长的样子，心里还不明白吗？”陆巽忍不住笑，半响后，他收起画，放在案上。“你先替我保管着，等我回来，再拿走。”

　　“明日清晨，我和其他人就会出发，去江户。”

　　二、

　　一年前，陆巽在地牢里看见甄子汐。那个时候，甄子汐手上拷着枷锁，安安静静躲在角落。她和其他犯人离得很远，似乎不愿意靠近。

　　十字狱起的风波不小，好几户书香门第被锦衣卫残忍地杀死。十四岁以下，男的充军，女的卖给青楼。朱棣这样处理，朝廷上的官员依旧堵不上嘴，百姓议论纷纷。

　　锦衣卫查到源头，是一名叫井澜的男子所做。搜遍应天，迟迟抓不到人。最后，他的弟弟（甄子汐）在长胡被抓回来，连同井澜的尸体运回来。

　　陆巽第一次见到男孩子装扮的甄子汐，心底有不明异样。或许陆巽是可怜他，又或是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种稀罕的东西。

　　从那天后，陆巽会常常到地牢。甄子汐注意到了陆巽，她一脸无辜无害，但说话咄咄逼人。

　　陆巽想：这个女孩子伶牙俐齿，读了不少书。

　　甄子汐不知道陆巽一眼看破她的身份，并且对她不同。

　　七日午后问斩，陆巽调包了甄子汐。他去了傅堇歌处跪了三天三夜，请傅堇歌帮他一次。傅堇歌问他为什么，陆巽只淡淡回答一句，我很喜欢她的字画。

　　荒唐的理由，不能理解的做法，让傅堇歌以为陆巽中邪。三天过去，傅堇歌答应陆巽的请求，换上替死鬼，救下甄子汐。

　　真相往往是可怕。十字狱是甄子汐所写，井澜不是她的哥哥。这件事情，陆巽没敢告诉任何人。陆巽跟着甄子汐回到画馆，灰尘扑面而来。画馆里的画，每一幅都漂亮。

　　甄子汐问陆巽，为什么从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女子，她写书画。

　　陆巽不吭声，手慢慢拂过甄子汐的脸颊。他说，你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不能用俗物来遮盖。

　　安静、脱俗、温婉。

　　两种人会拥有这特别的气质。一是出家人，看透红尘，终日粗茶淡饭，不理俗世。二是擅丹青者，借字画寄托理想，存活在另一个世界。

　　甄子汐听后，噗嗤一笑，满脸桃花，她深深记下了这个少年的模样。

　　甄子汐倚马七纸，登门拜访的客人联络不绝。陆巽和她在那一段日子里，快乐无忧。

　　十字狱不久后重新沸腾起来，陆巽得知消息找到甄子汐，她否认是自己做的。陆巽那刻，心沉入海底，足足两个月不见甄子汐。

　　肇谣者是南宅的大公子，十字狱乃抄袭原文的仿制品。朱棣下旨火刑，并重新搜查各个府邸，包庇人株九族。晚上，不少官员烧毁书籍，逃过一劫。

　　陆巽在房顶坐了一个夜晚，寒风穿过上衣，刺痛陆巽的皮肤。

　　因为十字狱，甄子汐和陆巽的关系不冷不热，他和她的再见面也寻常起来。

　　江户的夜生活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陆巽被其他人拉去喝酒，他一进御食堂，便感觉危险靠近。座位周围的客人很安静，陆巽默默吃了一碗面。

　　“大人。”男子说，“据可靠消息，这家馆子，是曹氏交头地。我们慢慢等着，总会发现他们。”

　　陆巽喝了几口茶，淡淡道：“你认得出来？”

　　男子啃着瓜壳，低声回答。“曹氏目中无人，傲慢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就算看不出来，他们都是单独行动。哪个地人少，盯紧就是了。”

　　“哎。”他拍了拍身旁的男子 ，示意左边第四桌有可疑人物。陆巽也转移目光，仔细瞧。

　　那人二三十岁的模样，有胡渣，面色黝黑，大眼空洞。陆巽故意咳嗽两声，男子们知晓意思，二话不说冲上去。

　　馆上瞬间混乱，客人四处逃窜。陆巽跃上案，从那人后面劈刀。一把长刀挡住陆巽的偷袭 ，陆巽用力分开，两人的实力有差距，陆巽右腿被砍中一刀。

　　“大人。”男子顾不住抓捕犯人，把陆巽扶起，决定回去商量。

　　陆巽转头看了他们几眼，手持长刀的人蒙住面，见不到他的长相。身子修长纤细，应该为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