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引（一）

她临窗临摹了一幅《洛神赋图》，细细与右旁的画对比，少了女子的韵味。洛神应是云髻高绾、衣袂飘然，有仙人之姿。曾经有个少年，常调笑她的画美中不足，没有灵魂。

　　不知道他若能看到她这样的努力，会不会吃惊。往事成烟，住在心底的少年，已经回不来。

　　十四岁时她画下的翩翩少年，耗光了此生的颜色。

　　江南的风光很好，采菊东篱下，醉后归家。她如今有爱她的丈夫，健康活泼的孩子，日子过得幸福美满。每当有人来收购书画，总会问起墙角的《陆巽斟茶图》。

　　画上的少年俊朗，脸上有一处地方，始终是湿润。东家愿意花千金购买，都被她一一回绝。

　　承认了，她恨那个少年，恨到愿意代替他去死。只是，她与他在这浩荡的天地，最终还是错过了。

　　一、

　　陆巽来到画馆，甄子汐正安安静静地整理书画，没有发觉他的出现。

　　陆巽敲了敲门，绕道她身后，帮甄子汐取下高处的画，一起摆放好。等忙完之后，陆巽满头大汗，直接拿起案上的凉茶灌下。

　　甄子汐瞥了他两眼，问道：“我又不是罪犯，你天天来馆子做什么？”

　　同样的问题，陆巽听了不下十次。他捂住耳朵，大大方方地坐下来，表示自己不想听。甄子汐揪着陆巽的头发，瞪大眼看他。陆巽挣开她的手，冷哼一声：“你太狡猾，我得看紧你。不然哪天冒出一个讽刺朝廷的消息，我还得因为你降职。”

　　甄子汐思索片刻，轻轻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我写的这些，哪里有跟朝廷有关，明明就是你们故意瞧不起我……”

　　“十字狱是你亲手写的，上面字字暗示皇帝昏庸，好比秦在位之时。”陆巽情绪平静，一步步靠近甄子汐，最后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陆巽不过是十六岁的玄衣少年，却出落的这般好看。眉眼如画，身如玉树，雪白的肤色好似白瓷。甄子汐低下头，耳根微红，反驳道：“是我写的，可里面哪一句不是实话！”

　　话音未落，陆巽抬手就要扇她，甄子汐又大叫道：“你们锦衣卫高高在上，当然不会知道我们的苦楚。增加税收，提高银票的标准，把钱都给后宫的女人，他怎么不想想百姓。”

　　“你说这话大逆不道。”陆巽还是忍无可忍地吼道，心情极差。他一拳打在墙上，溢出献血，气氛格外尴尬。甄子汐也忍受不了，她狠狠推开陆巽，把他弄到门外。“啪——”的一声关上门，上了锁。

　　陆巽吃痛了一下，换左手拿刀，他的眉头紧皱，摸了摸怀里的翡翠，留有余温。原本是要给她心心念念的翡翠耳环，这一闹，陆巽也无意去找她。

　　甄子汐默默在二楼探出头，看陆巽一路离开，身后的小书童跳出来，吓得她扔了书帖子。

　　“馆主，你的书画还没有收。”小书童诚恳地指着外面，道：“下大雨了。”

　　天色渐暗，雷雨一阵接一阵。甄子汐匆匆忙忙顶着大雨，收起湿漉漉的书画，心里烦躁起来。这些名贵的书画，被陆巽放在老远的板子上，她来回奔跑，基本全身湿透。

　　而此时的陆巽正好回到锦衣卫，他进房间就看见十若和慕昀斐在扳手。陆巽过去坐下，笑道：“你们又赌注什么了？”

　　“一个月的伙食。”十若眼看就要被慕昀斐扳倒，他突然站起来，单脚踩在木椅上，反压过去。

　　慕昀斐嚷嚷道：“你犯规啊！谁允许你站起来了！”

　　“我这叫创新。”十若死活不肯承认，被陆巽连拽带打的逼回位置。两人在这一刻扯平，十若甩了甩手，喃喃着伙食没丢。

　　锦衣卫平日无聊，少年们喜欢玩蛐蛐，扳手腕，给自己找乐子。

　　“十若哥，这东厂的关公公昨日捎的信儿，说了些什么啊？”陆巽放下绣春刀，脸色凝重地看着十若。

　　十若扶额想了一会儿，道：“那之前被我们杀了的陈家，据说还有个儿子活着。公公的意思……”十若用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明确意思。

　　陆巽挠了挠头，匪夷所思。“陈家？多少时间？”

　　慕昀斐掐指算了算，眼光沉下来。他说还有一天的时间。刚才要不是陆巽提醒，他们两个估计要坏事。

　　十若和慕昀斐穿戴好飞鱼服，拿上绣春刀，眼看就要走出房门，陆巽出声问道：“就你们去？”

　　“那小子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人，我一个人可以搞定。”十若转过身来，向陆巽挑挑眉，红色的里衣衬他妩媚英气。

　　陆巽迟疑片刻，点头道：“好。早点回来。”

　　他们走后的一个时辰，陆巽在内房画画。他没有学过写字画画，所以陆巽的作品简直惨不忍睹。想要画一个美丽的女子，被结果成了半边鬼样的老太婆。陆巽又撕又扔，地上废纸堆积成山。

　　突然一个红衣女孩闯进门来，张口就问道：“傅大人在这里吗？”

　　陆巽抬眼细细打量女孩，绸缎流苏，金钗美玉，是有身份的人。陆巽轻轻道：“不在。”

　　“麻烦你等傅大人回来告知一声，宫里的江姑姑找他。”女孩的声音如铃铛，清亮干净。她额头的红色贴花，增添了女孩的娇美。只不过这一身衣服，不似明朝的中规中矩，反而有股西域味道。

　　陆巽多看了她几眼，红衣飘扬，不自觉在心里叹道：比起子汐，多了几分贵气。

　　“大人傍晚就会回来，姑娘要不再等一会？”陆巽问道。

　　女孩委婉地拒绝道：“我还有事，要先走。”

　　陆巽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送她出去。他的美目望向天空，雨已经停了。

　　陆巽喜欢江南，他有大半的积蓄，想要调到杭州，去过向往的生活。他自小在应天没了双亲，这个伤心的地方无论如何都要离开。

　　他双手插着腰，仰天长叹，回想起甄子汐的样子，莫名的失落。

　　“啪——”

　　大门外进来几个气冲冲的锦衣卫少年，陆巽打量了一会儿，他们的刀上还有血迹，应该是刚执行任务回来。

　　“回来了？”陆巽跟着他们进屋，问道：“怎么样？”

　　少年坐下，倒茶就猛喝。他摆摆手，虚弱道：“差点死在那地方。”

　　“你们……”陆巽刚想说，少年就抢先回答。

　　“传说的盗贼，原来是个女人。我被盗贼引到野外，掉进蛇洞。若不是我深知蛇的习性，今天就命丧黄泉了。”少年的飞鱼服破了几个洞口，手上严严实实地包扎着。五官分明的侧脸上阴云密布，他道：“陆巽，帮我个忙。完了，我替你做一件事情。”

　　少年中毒后，手臂活动不便。盗贼还未捕获，这事不能搁下来。陆巽听后，将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郑重道：“我应下了。”

　　少年反握住陆巽的手，点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