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百桑园

　　言湘君看着眼前的园林，有些诧异：“这里是？”

　　江渊叹了口气：“百桑园，每一棵树都是我亲手种的，父母也都葬在这里，有多少棵桑树，就有多少个人在这里安葬。你也知道，我曾隶属源国席阳战区的天行者小队。

　　天行者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跟地下势力对抗，也为了解决当时国外的威胁。

　　每个队友的身份都绝对保密，死后为了避免牵连家人，墓碑上连名字都不敢刻。

　　自从诛仙计划后，天行者就在走下坡路了。”

　　言湘君看着江渊的脸：“后来，哥哥就在这里种树了？”

　　江渊抚摸着一棵树，看着树上的名字，低声道：“对，他们一起被秘密埋在这里，禁止凭吊。我瞒着所有人在这里种了树，在每棵树上都用天行者内部最高级别的暗号刻了他们的名字，没事就来看看。”

　　言湘君看了看树上的桑葚：“为什么之前谎称是枫树？”

　　江渊微微摇头，不准备说。

　　言湘君的头微微抬起：“父母在哪里？”

　　江渊指向丛林尽头：“在园林的最深处，从内往外种，我最早种的，就是父母的那两棵。”

　　说罢，江渊带着言湘君走到两棵与周围有着很大距离的两棵桑树旁。

　　言湘君看了看眼前平凡的两棵桑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父母一般，眼神黯淡下来：“若不是跟别的桑树之间的距离大很多，看上去跟别的桑树真的没有区别，哥，为什么不勤照顾？”

　　江渊朝这两棵桑树上方的天空望去，双眼微闭：“他们为国捐躯，跟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一样，他们都是英雄。作儿子，我也想对他们这两棵树给予更多的照顾。”

　　言湘君微微颤抖：“那你为什么……”

　　江渊指着周围的桑树，近乎嘶吼道：“可你看看周围这些人，你看看！他们别说墓碑了，甚至他们死的时候连收尸都没人敢去！

　　在这座百桑园里，除了父母以外，记录了在我服役期间死去的所有天行者的战友，无论担任什么职务，战斗人员也好，指挥也罢。为了提高效率，经常需要指挥和战斗人员联动。我们都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

　　知道我这么多年来，只收过多少具尸首吗？”

　　言湘君被惊住了，摇了摇头。

　　江渊的语气中伴随着绝望：“一具半，唯一一具完整尸体，是跟我一样在指挥部里的，当时一线战事吃紧，我们指挥部好几个人都累晕了过去，短短几天，有的人头发都白了。而他，是在指挥部猝死的。在我也快挺不住的时候，捷报传来——行动成功。

　　另外半具，是有一次在国外执行任务，行动失败后，一个战友被活捉了。他被敌人腰斩了。人头挂在当地警局门口，我们收买了当地警局的警察，让他偷偷把人头拿给我们，现在已经下葬在当地的一个荒野中了。”

　　言湘君的语气充满了怜爱：“没想到，哥这三年见证了这么多生死离别。”

　　江渊叹了口气：“我也是鬼门关爬回来的。”

　　“啊？”言湘君的音调尖锐起来。

　　“那年，我们过雪山，眼看就要走出去了，却中了埋伏，敌人设了陷阱，引发了雪崩，我们的行囊都被大雪冲到悬崖之下。冷，真的很冷，又冷又饿。

　　队长告诉我们，事后敌人一定会来打扫战场，打晕我们，让我们几个装死，他带着另外一个人赴死，粮食丢了，就让我们醒来后，吃他们的肉，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打晕了。

　　醒来后，我们看见的只有尸体，说明他们和敌人交战了，但还是不敌。

　　我们本想带回他们的尸体，却发现这样根本就走不出雪山，到时候整个小队都会死在雪山里，我们只好吃了他们的肉。那年，我只有16岁。”

　　言湘君的血腥欲望又隐隐在脑海中浮现：“哥，你们真的做得出来吗？”

　　“当寒冷，饥饿和疲惫，同时出现，把你逼到绝路的时候，你会感到绝望，这会慢慢夺走一切属于你的理智，没有人可以例外。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言湘君被震惊了，她怎么也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兄长，竟是从鬼门关回来的。

　　江渊揉了揉眼睛：“你或许会觉得，他们两个是底层人员，只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些智囊和高层人员？”

　　言湘君点了点头：“不是正应该这样吗？”

　　“当时我们这些人当中，没有人比他们二人的职位高。

　　提出这主意的，是福安市天行者总队长徐义。打晕我们的那人，叫李志德，滨海市天行者总队长。

　　后来，我们本想抱着他们的骨头走出雪山，也算收尸。可几只老鹰飞来，抢走了他们的骸骨。

　　他们死前告诉我们，人生来平等，何况我们还年轻，他们已经老了。这是笔划算的买卖。

　　没有尸体，死后没人凭吊，有的连家人都没有。我也想更照顾父母的桑，可死去的人在看着我。他们在告诉我，他们都一样……”

　　言湘君感到自责：“哥……抱歉让你想起这些。”

　　江渊摆了摆手：“没事，这些都是你应该知道的。”

　　随即，言湘君跪在地上，向父母的桑树磕了三个头，眼角的泪水止不住地流：“爸，妈。我本是被遗弃的孩子，是你们让我感觉到了我有家。你们是英雄，不要低头，回头，会丢了风度，掉了勋章。放心吧，有哥照顾我，一切都很好……”

　　江渊的眼眶也红了，用袖口擦了擦眼角，低头自言自语道：“我也哭了吗？不，我应该不会哭才对，是雨啊。”

　　只见大雨倾盆而下，言湘君却置若罔闻，依旧跪在地上，双手合十。

　　江渊看着如瓢泼般的大雨，不假思索地掺起言湘君，把衣服撑到她头上：“妹啊，会感冒的，走吧。”

　　言湘君看着父母的桑，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最后鞠了个躬。

　　江渊低着头：“以后尽量不要再来了。”

　　言湘君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江渊沙哑着嗓子道：“常来的话，这里会有暴露的风险，他们的功绩不需要谁去铭记，历史和人民会得到福祉，这才是天行者存在的意义，自加入起那天我们就已经有觉悟了。已经死去的人是不需要太多仪式的。”

　　言湘君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一个深藏很久的问题问出来：“哥，那你为什么会退役？”

　　江渊的表情突然变得沉重，好像压了块巨石在身上：“妹妹，我不会瞒你，但你能知道的很有限。”

　　言湘君乖巧地点了点头：“哥，你说吧。”

　　江渊低声道：“只有一句话，我到了禁忌之地。再多说些，你就会陷入危险。但这事也不要跟任何人说。”

　　言湘君严肃地点了点头，内心百感交集。

　　二人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这才到了家。

　　在把一切都处理好后，江渊这才问起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底的问题：“妹妹，你为什么会如此审讯犯人？”

　　言湘君傻了眼：“我，我……”

　　江渊的语气很自然：“我不是想怪你，一切都和原来一样，唯一变化的是，当初连杀鱼都不敢的你，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血腥？我只是想知道，我消失的这三年，你经历了什么？”

　　言湘君在经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决定说出实情：“哥，你消失以后，学校里的那帮人又开始欺负我。我心眼耍不过他们，打也打不过。这些我都没在意……”

　　江渊不假思索地说道：“但你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

　　言湘君叹了口气：“或许吧。在你走后一年，我处了个对象，虽然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他也很喜欢我。但是，那人天天惹是生非，打架，酗酒。到最后，他竟染上了毒瘾。

　　没钱后就找我要钱，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稀里糊涂就给了。后来实在没钱了，我没有他就打我……”

　　江渊点了点头：“后来他把你抛弃了，从此以后销声匿迹。随即苏先生来找你，他给了你一笔钱。”

　　言湘君愣了一下：“哥，你怎么知道？”

　　江渊微微笑道：“情窦初开的女孩，总会为爱做些蠢事，我消失三年前就嘱咐过苏先生，如果你有了心上人，不要管，不要问。只负责收场就可以了。钱，是我寄过去的，苏先生代我转交给你的。”

　　言湘君懵住了：“那……哥你怎么没抓他。”

　　江渊唉了一声：“我们还有更多事要做，我拜托给了苏先生。他消失后你还疯狂的找过他。对吗？”

　　言湘君点了点头。

　　江渊笑道：“你找不到的，他消失的一个星期之前我就让苏先生派人盯着他了。抓回了警局，本想追回这笔钱，从这几笔钱的去向一查下去，虽然钱是追不回来了，但是顺势瓦解了一个灰色产业集团。”

　　言湘君顿时心如死灰，但还是问出一句：“那他呢？”

　　江渊摇了摇头：“半年前想偷渡到国外，被运货中的不法分子发现并枪杀。”

　　言湘君冷笑了一声：“罪有应得。”

　　江渊问道：“所以，你是从那时候开始嗜血的吗？”

　　“那时候只是心理出了些问题，时常感到焦虑，暴躁。

　　具体的还要再稍微往后一点。

　　苏先生怕钱不够，就把我介绍到了一家小诊所给医生打下手，毕竟年龄和专业水准不达标，不可能去医院。但是那个医生阿姨对我很好，不仅给我发工资，还教我基础的医学知识。”

　　江渊点点头表示肯定。

　　“有一次，一个病人腿摔破了，很严重，流了很多血。阿姨已经工作了很久了，她已经开始有点头晕了，但情况紧急，只能帮他缝了。

　　我正经过，本想转身走，可我看着满床的血，针缝进肉，还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以及听见他惨叫的时候，我却有种很复杂的情感。”

　　江渊感到无比自责：“如果我不走，或许……”

　　言湘君突然抓住江渊的手：“但是。哥，你一回来，我突然就心安了，再也没有任何焦虑了。

　　白天只是机缘巧合，如果一般人去做，恐怕什么也问不出来，下不去手，这是可以利用的，毕竟不算病态。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

　　江渊无奈地点了点头，摸了摸妹妹的脸颊。

　　突然，屋外狂风大作，还伴有厮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