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梦鱼拉高衣领，放下了半卷的衣袖，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才低着头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吭声，波鲁纳雷夫看到她这幅狼狈样立马就皱起了眉头：“发生了什么？”

“就回来路滑，摔了一跤。”她故作淡定，好在还有自带的口罩能遮住被打肿的脸，不仔细看应该看不出来吧。

但战斗经验丰富的波鲁纳雷夫眼光何其老辣，他的视线从梦鱼脖子上隐约露出的红痕上略过，落到她的空着的右手，分明是右撇子却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藏在口袋里，随着他眼神逐渐冷冽，梦鱼好似被针扎了一般下意识将右臂往身侧藏了藏。

出门前扎好的马尾被拆了，微卷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大半的脸，左侧眼下的泪痣将眼角的泛红衬得更明显了，如黑曜石般透彻明亮的眼眸此刻有些心虚地躲闪着，但好在除此之外她身上的衣物还整齐地穿戴着。

波鲁纳雷夫坐在那目光深邃，让人看不出情绪：“手拿出来。”

梦鱼恍若未闻，依旧拎着东西往里走；“说起来真的走了好久，我都有点累了，就先……”她被突然挡在面前的波鲁纳雷夫吓了一跳，抬腿想绕过但又被阻拦，数次后她便干脆沉默地盯着他。

其实波鲁纳雷夫也没有非要揪着她说清楚，既然她觉得这事没问题那他也没义务去追问，只不过看着梦鱼他难免回想起已经逝去的妹妹，因此波鲁纳雷夫难得控制不住地冷下声音：“伤口不想处理了？”

“……没。”本就心虚的梦鱼气势弱的不是一丁半点，她垂下眼直直盯着地面进退两难，既不想让波鲁纳雷夫看到受伤的地方，也不想再惹他生气，因为她能感觉到波鲁纳雷夫此时平静语调下掩藏的汹涌波澜。

僵持了会，她发现波鲁纳雷夫突然退开，轮椅在地上行进的声音缓缓远离，然后是抽屉被拉开的动静，很快他再度开口，语气强硬：“过来。”

虽然梦鱼的本心是趁现在跑回房间的，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走过去，等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波鲁纳雷夫身侧了，桌上正摆着他刚拿出来的医用急救箱。

墙壁遮挡了太阳他正好坐在阳光的死角里，迎着波鲁纳雷夫的视线，梦鱼只感觉意大利十一月的阳光晒在背上居然也那么灼人，一瞬间她简直想转身就跑，也许波鲁纳雷夫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才率先一步握住了她右臂的手肘。

梦鱼想他肯定猜到自己右手受伤了，连拉她的力量都小得惊人，她分明只要轻轻一甩就能挣脱这次却不敢动了。

波鲁纳雷夫见她安分下来才问伤在哪里，梦鱼迟疑片刻还是把右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随之露出了白皙纤细的手腕上近乎狰狞的淤青，那是她被纹身男夺刀时扭伤的，痛得让她几乎以为手腕都要断了。

右手穿过光与影的界限，伸到波鲁纳雷夫眼前。

在衣袖被他卷起来后梦鱼才发现手臂上还有大块的擦伤，鲜红的血珠顺着伤口星星点点的冒出来，波鲁纳雷夫抬头看她，眼神仿佛在质问如若他没拦着她是不是就任由伤口流血不管了。

应该是手腕上的痛让她没能发觉，梦鱼低声辩解：“我不知道，我以为……”只有手腕受伤了。

“以为什么，以为伤自己就会好是吗？”

自知理亏，梦鱼抿抿唇不再说话，她发现发怒的波鲁纳雷夫的身上比平时更多了几分生气，从见到的第一面起他脸上就从未出现过笑意，心思缜密气质阴沉，就像是隐在阴影中的阴诡之士。

也许是由于恢复的记忆正巧暂停在波鲁纳雷夫五十天的埃及之旅上，梦鱼才能更加清晰地发觉到他前后的巨大的差异，截然不同的性格气质让她每次见到波鲁纳雷夫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割裂感，无法将眼前这个稍显阴郁残疾的中年男人和记忆中热情浪漫的法国美人相对应起来。

“嘶~”梦鱼乱飘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手臂上的擦伤已经被处理包扎好了，手腕正被波鲁纳雷夫握在手里来回地捏，疼痛带着他的体温直冲大脑本就头晕的脑袋变得更加混沌了，她有点忍不住想收回手。

“别动。”波鲁纳雷夫只捏了一小会又涂了些药膏很快就放开了，说，“没伤到骨头，但没好全前别太大动作。”

他上下打量着：“还有别的伤口吗？”

梦鱼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很明显地落在自己的脸上，她沉默地捂紧口罩和他对视，摆出来一副拒绝的姿态。

即便只是被打了一巴掌，等消肿后就没事了，她想，但摘下口罩他就会看到自己脸上高高肿起的手掌印，也许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她不愿意在波鲁纳雷夫面前露出这幅狼狈样子。

并不漫长的拉锯战最终以波鲁纳雷夫的退让告终，明明只是给她处理伤口，却对他摆出宁死不屈的表情几乎让波鲁纳雷夫以为自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一样。他收拾好桌上的残局，摆摆手让梦鱼回去好好休息。

他的余光瞥见梦鱼转身离开的背影，她从窗口投下的一片阳光里走开，原本笼罩着她整个身体轮廓的金色的光也随之渐渐褪去，纤瘦的背影蒙上一层阴影中的晦暗。

顿时波鲁纳雷夫的心里一动闪过莫名的预想，可当他凝神回想时又再抓不住刚才的感觉。

直到躺在床上梦鱼才真实地意识到自己的脑袋晕得厉害，连带着小腹也因为生理期的原因一抽一抽的疼着。

她几乎是倒头就在床上睡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全黑了，透过窗户只能看到残余在在天空最边缘的一丝橙红霞光。

乱七八糟的梦境让还是闷疼的脑袋雪上加霜，她刚捂着额头翻了个身就听到波鲁纳雷夫敲门的声音，他敲了两声确定梦鱼听得见后说他现在要出去一趟，要是饿的话晚饭就在厨房。

如果换做平常她大概是会问清楚的，毕竟这么暗的天怎么能真的放心让波鲁纳雷夫一个人出门。

但现在耳朵就像是浸在水里一样听不太清楚，刚醒来的头痛让梦鱼隐约听到几句只是下意识应声，很快就忘记了。

甚至她没有意识到波鲁纳雷夫为什么会突然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