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归十三

红纱漫卷迤迤逦绵延数里，天权王宫外，十里长安道皆是红装素裹。

  百姓皆言，王上此次，是娶了位贤后，否则又怎会在下召伊始便让上天降下祥瑞呢。

  钦天监熬了几个通宵，将婚期选在了四月初七。依照祖制，执明慕容离在初六这天是不能见面的。饶是执明再不耐那旧制礼俗，此事也是要听的。

  执明索性把宫里最好的阁楼赐给了慕容离，更名向黎台。珍宝文玩机括书籍不要钱似的往里送。

太傅见此又要发作，执明却说君后寝宫本王也是要住的，本王往自己寝宫里添些东西，有何不妥。毫无疑问，又是以太傅昏倒收场。

  夜里，慕容离坐在妆台之前，细细摩挲着手中的墨玉簪。烛火跃动着，光亮轻轻地打在慕容离的侧脸，给他周身添了一层柔色。

  那块墨玉是当年他羿棋赢下父王所得的奖赏，玲珑剔透，触手温凉，是他最喜欢的，也是他唯一从瑶光带出来的贵重物品。

  在他动手打磨这根墨玉簪之时，心里“咯噔”一声，此次恐怕是栽了，他真的动了心。

  造化弄人，他本想满腔碧血尽付霜华只为复仇，却不想半道失落了一颗心，那人竟是幼时待他如手足故交的师兄。

  罢了，路总是要一步一步走，明日大婚才是要紧事。索性熄了烛火，将满腹忧思尽数沉进梦里。

  晨钟破晓，礼乐喧天，慕容离早早起身坐在妆台之前，正欲拿过那白玉梳绾发，却不想被人抢了先。

  慕容离惊异地抬首，却直直撞入了那双满是爱意的炽热星眸。

  “阿离歇着，本王来给阿离绾发。”执明握着白玉梳跃跃欲试。慕容离不想坏了他的兴致，倒也纵容一笑，由了他去。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执明口中念念有词，却是民间最朴素的愿景。

  与君相守，及至迟暮。

  君后发冠上嵌刻着玄武印饰，可细看之下还有一条螭龙盘踞其上，镂刻成羽琼纹饰的血玉点缀其间。而后执明从慕容离手中接过那枚价值连城的血玉簪，将发冠固定。

  “阿离喜欢吗？”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便是连耳朵尖也被血玉的艶色浸染了一般。慕容离眸光流转，眉目间尽是潋滟。

  螭龙为瑶光图腾，羽琼为瑶光国花，执明竟一点一滴记在心里。在大婚之日，付诸于纹饰之上。正如他所说，虽阿离身份尚不能公开，可一切礼制皆不能委屈了阿离。

  诸般感激不欲在此时说，又或许千言万语抵不过一句，“王上待我总是这般好。”

  “本王要一辈子对阿离好。”

  相视一笑。

  执明本欲将白玉梳放至妆台，却不想慕容离从旁接过，旋身将执明摁在妆台前坐下，纤纤素手将执明的长发打理妥善，而后自妆箧中执起一枚墨玉簪，便要固定发冠。

  那枚墨玉簪盈盈透着润泽的光，比之血玉簪也不遑多让，随即透过镜子灼灼地看着慕容离。

  “这是阿离亲手打磨的吗？”

  慕容离莞尔一笑，印证了执明的想法。

  “瑶光习俗，要在新婚之日用亲手打磨的簪子为夫君绾发，便可永结齐心，磐石无转。只是这墨玉质地比不得血玉，却是阿离自瑶光带出最珍贵的宝物了。”

  “阿离才是瑶光最珍贵的宝物”，言毕又拉过慕容离的手，看着其上细小的伤口，心疼地吻上指尖。 “阿离切不可再动手做这些事了。这枚簪子本王甚是喜欢，独一无二才珍贵。”

  “好！”

  “本王还有惊喜要给阿离”，言毕拊掌示意，便有随侍鱼贯而入，呈着的托盘上是艳红的嫁衣。

  那嫁衣艳烈，灼灼映在眼底，堪比赤子一颗诚挚的真心。

  红绸为底，玄色镶边。广袖之上用银丝错落绣着大朵的羽琼，长盛不衰。前襟以玄武图腾为主，其上盘踞着一条螭龙，与那发冠纹饰如出一辙，而裙裾处以金丝勾勒出山海，将螭龙玄武衬托的愈发灵动威仪。

  执明早就想告诉慕容离，何须再穿那绣满昙花的衣服，他不是芳华一霎短暂开谢，而是理应与他并肩立于绝巅，观尽河清海晏云卷云舒。

  执明的目光掠过慕容离的腰身，笑的恣意。当初织造署织制婚服，执明拦下了去量尺寸的侍从。而是口头将慕容离的尺寸娓娓道来，很是秀了一把恩爱。可谁又知晓他如今连人都还没吃到。

  执明委屈了一瞬，紧接着又欢欣鼓舞起来，阿离怎么看都是一幅画，而如今，他终于是自己的了。

  平平仄仄缔良缘，恋爱情丝自早牵。

  “君后，可准备妥当了？”  “自然。”    至玄武台下，百官及各国前来朝贺的使者皆待立一旁。执明执起慕容离之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家君后安稳落地。九十五级白玉阶，铺陈着赤红的锦缎。他们两手交握，拾级而上，一步一步登临顶巅。

  君王丰神俊朗，君后霁月清风。恰是世间一对璧人。饶是遍寻世间，再找不出这样登对的人了。

  受过百官朝贺，君王君后登上王舆。君王仪仗走过十里长安道，受百姓朝见。王城之内尽是欢歌，平日里禁卫威仪通通丢下，小胖率人隐在屋顶之上，王舆所经之处皆是落英纷然。端是一派祥和。

  回宫之后慕容离便依礼制回了寝宫。

  得了执明授意，内侍高呼一声“宴开！”

  一时间恭贺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灯辉相映。执明满心都是慕容离，却不得不接那百官朝贺，顾及着慕容离整整一日未曾进食，偷偷吩咐了小胖带些吃的回去，看着慕容离吃完。

  王宫暗处，萧然亦步亦趋跟着萧祁，口中唠唠叨叨想去凑凑热闹，都是暗卫，但他尤其可怜，只是少主的暗卫，此时是不能站在灯辉之下感受大婚氛围的。

  萧祁被缠的无法，只得答应同他换了身份，让他也感受一下少主大婚的喜乐。

  欧阳毅与太傅翁彤各按长辈的身份出席，此时却拿着本棋谱争得面红耳赤。

  执明忍俊不禁，太傅这大半辈子位极人臣，叱咤朝堂，可背地里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此时也算棋逢对手了。

  向黎台

  慕容离依着仪制回到寝宫，偌大的床榻之上摆了满满一盘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理解了其中的寓意，慕容离脸颊红了红。毕竟是脸皮薄，索性出了内室。

  门扉被扣响，却是小胖，捧着一盘栗子糕偷偷进来。

  “君后，王上顾虑您一日未曾进食，是以让属下送些吃食进来。”

  慕容离微微一笑，他还真有些饿了。也不再拘谨，捻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美人便是吃起东西来也这般赏心悦目。小胖不自觉也饿了，肚子“咕噜”一声，才恍然惊觉失礼。

  “快些回去吧，我这里无事了。”慕容离忍不住出声提醒。

  也是辛苦他们了。望着小胖仓皇离去的身影，慕容离轻笑出声。

  用了些点心，慕容离心里熨帖了很多。今日是婚宴，执明不会太早回来。而自己又不欲真若那小儿郎一般，守在内室等待夫君前来，索性卸了红装，转入殿内的温泉池。

  才堪堪解了衣衫，便听那内侍通传了一声。“王上到！”

  慕容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