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暗室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清清冷洒进这人间炼狱。往日里象征着天璇王族威仪的五位鸢羽卫，此刻却狼狈地趴在这潮湿阴冷的地上。若不是那胸前微不可查的起伏，任谁都会觉得他们已经是具死尸了。
整整三日，只要听到脚步声，下一刻带着骨刺的鞭子便会狠狠地抽在身上，将这一身傲骨与尊严生生抽碎。原本是会反抗的，只是盐水的滋味委实不好受。渐渐便也老实了，亦或许是连日的折磨，他们早已失去了力气。
好在，今日会有结果了。恩怨是非不过一条命而已，慕容离要的，不就是这样吗？
腐朽的木门开启，发出闷重的声响。少年着黑色劲装，面容稍显稚嫩，甚至还有些婴儿肥。可那一身无处遁形的戾气使得无人敢看轻他。
萧然手微微一松，原本昏迷的人被重重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上。抬眸便对上鸢羽卫统领血红的一双眼。
那统领瞧见完好无损的穆凡目眦欲裂。想也是，除非卖主求荣，否则慕容离的人没理由放过他。
“对穆凡公子要好生款待，今日有一场好戏。要确保他完完整整的观赏。”萧然的适时出声，更是印证了鸢羽卫统领的猜测。
“是”，立刻便有人走上前来，将穆凡安置在暗室唯一完好的椅子上，甚至不忘给他递来了一杯温茶。
“既如此，便开始吧。”萧然漫不经心的开口，却已定下了五位鸢羽卫的命运。
“要杀便杀，装腔作势是你们瑶光人的统一作风吗？果然是劣种人，无怪乎瑶光会成为吾王前行路上的风景。”虽是心中有怯，嘴上却强势逼人。
萧然闻言也不恼，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这场戏，便由你开场吧。”
立刻便有人上前，将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拖起来，本就血肉模糊的伤口在粗砺的地上拖拽，留下一行深色的粘凝。
那鸢羽卫本还忍得，却在看到木桶的一刹那惨叫出声，等身高的木桶里密密麻麻满是刀刃，便是看一眼都会头皮发麻。
萧然的声音在这暗夜里，空灵地仿佛是地狱归来的幽魂，残忍又冰冷，“霍瑞，七年前曾斩杀瑶光无辜百姓一百七十五人，老弱妇孺皆不放过。这桶里，有一百七十五块刀刃。你是时候向他们赎罪了。”
霍瑞连声惊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栽入了那梦魇一般的木桶，机括开启。刀刃飞速旋转起来，霍瑞的惨叫声由凄厉到喑哑直到静寂。浓重的血腥味粘腻又厚重地飘散在暗室每一个角落。
霍瑞被拖出来的时候便只剩头颅完好，尸身七零八落，随意地堆在一起。
瑶光人皆是冷眼旁观，曾几何时，瑶光城前也是这般情形，只是看官与台上之人调换了而已，乱世使然。
余下四位鸢羽卫因角度看不真切，而穆凡却是实实将这炼狱惨剧看了个真切。他当场便发了疯，掰碎了手上的茶盏便要往眼里刺，被制止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萧然揉了揉耳朵，率先步出了暗室。
可这台戏一旦开了场，怎可中途叫停。于是整整五日，穆凡目睹了几位兄长在闻所未闻的酷刑折磨下离世，心理压力将他整个人都摧垮了。
是以第六日，慕容离等来了他期待已久的消息，“穆凡，疯了。”
“且先留着，多提几句威貊的名字，到时，执明自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萧然得令，便要离开，却被慕容离喊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竹简，在写着穆凡事例的一处徘徊。
七年前，他每每遇见死去的妇孺便会掩埋吗？
慕容离闭眼轻叹一声，将竹简丢入火盆中，火光在他眸中跃动着，直到燃尽，慕容离才缓缓开口，“若是事成之后，他还能活着，便好生安顿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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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殿
宣城县主慷慨激昂地对执明歌功颂德，自从执明将封后的消息昭告天下，久旱一年的宣城当晚便落起了雨，便是那口历经三朝兴衰的古井，也汩汩涌出了澄净的井水。百姓们皆道是君王廉政，君后贤德才会得上天垂怜。
宣城县主老泪纵横，呈上了万民表以及一片硕大的青铜玄武甲壳，镂刻其上的乌金字迹在阳光照耀下发出了奇异的光泽。
钧天历二七十年季春，紫微星势，尽归天权，乱世离倾，盛世将启。
分明是近些天发生的事，偏偏那甲壳为西周所铸。任这般大臣如何反复验看，皆未寻出半点端倪。国师每逢盛事，夜观星象，所占结果偏偏与甲壳上所述分毫不差。
执明不耐烦的将甲壳收回，随口问了一句，众卿可还有疑问？
“来历不明，不足以为君后。”太傅此话一出反对党派纷纷附和，像是看到了希望，“对，来历不明之人尚不能证自身，如何当的起一国之后。”
执明早有防备，“谁说来历不明？赤曜棋社，白衣棋手是也”，众人回想了一下探听到的消息，执明带回的人喜着红衣，于是纷纷露出狐疑的神色。
“若真是如此，便让老夫与他对弈一局，若他赢了，老夫便接受他为君后。如若不然，请王上休要再提此人。”
众臣纷纷附和，太傅有与国手安硕一战之力，即使未赢，也没让安硕得了好处。如此这般苛刻的条件，慕容离绝无可能入主天权后宫，齐齐松了口气。
其实也无怪众人如此看重棋术，钧天几百年中，围棋成为了子民最为尊崇的技艺，闲暇时刻可以不去楚馆柳巷消磨时间，也可少饮那三杯两盏淡酒，却不可一日无棋，因棋术高明，封王拜相者有之，赌棋百战百胜一夜之间富可敌国者有之。更有甚者，玉衡王曾惜败于一年轻棋手，坚持禅位于他。君后以死相逼才就此放下。
既如此，事情便没有转寰的余地了，执明兴冲冲地回了重华宫，除冠更衣一气呵成。
兴许是动静大了些，慕容离放下手中的书卷，慵懒地看了他一眼，将执明看的心驰荡漾，差点忘了正事。
“王上何事这么开心？”慕容离实在受不了执明赤裸裸的眼神，出声询问。
执明冷不丁被打断也不恼，快步走来握住他的手。将今日所闻所见娓娓道来。
末了说了一句，“阿离棋术甚佳，定能赢了太傅。”
良久未得到回应，不由抬眼向慕容离望去。却看到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慕容离湿软玉润的薄唇轻启，“王上如何知晓阿离棋术甚佳的？”
执明：“。。。”如何就忘了这茬，慕容离关于围棋的二三事是他派暗卫查探的，执明再不要脸面也说不出口。
“许，许是因为阿离太聪明了，本王就理所当然认为阿离棋术精湛。”他实在太聪明了，这套说辞天衣无缝，必能将话题绕过去。
可慕容离久久凝望着执明的眼睛，不动，也不说话，直到执明受不了了。
“阿，阿离，本王脸上可有什么脏东西？”好久没有这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了。上一次还是父王在时，课业偷工减料，是以战战兢兢。
“无事，只是王上发冠歪了。”慕容离莞尔一笑，那笑容果真有几分妖后的神韵。
执明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脑袋。
执明：“……”，他发冠早就除了。
“好你个慕容离，胆敢哄骗本王了。本王今日定让你学乖。”言毕便扑过去，将人撩拨的面红耳赤。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眸满满漾着情思，皆因他而起。
执明自知再闹下去，阿离伤口又该疼了，是以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泡冷水澡了。
苦行僧一般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翌日，便是羿棋定乾坤的日子，因着这局棋与封后息息相关，是以执明将地点定在了御花园。一来方便朝臣围观，二来离重华宫不远，倒不怕阿离太过辛劳。
太傅以及一干朝臣早早便到了，待日上三竿执明与白衣曳地的慕容离才姗姗来迟。阿离有伤，他才不愿意因为这场必赢的赌局剥夺他的睡眠时间。
太傅一见慕容离就不会给好脸色看，冷哼一声，“虚张声势。”一旁的朝臣们盯着慕容离，端的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慕容离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分。兀自执起白棋，等着太傅出第一子。
太傅本欲速战速决，甫一出手便攻势凌厉，而慕容离悠哉悠哉，只顾着围追堵截，只欲断其气。这一招数便是新手也不会常用，招式凌乱棋子分散便不足以取胜，可慕容离似是对此情有独钟，眉头都没皱一下。
有臣子发出嗤笑，说什么白衣棋手，赤曜棋社最厉害的棋客，不过是执明编出来为他提高身价的骗术。执明心里也没底，阿离到底想干什么。
棋局过半情势发生了变化，太傅战势陡转急下，开出的黑龙被白子展开一个缺口，登时慕容离的棋势便愈发伶俐。气吞山河，大局已定，太傅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浑浑噩噩间瞧见执明亲自去扶慕容离了。一番温言软语好似不要钱一般。
“阿离可有累着？伤口疼不疼？”
“不疼，只是羿棋，不累的。”慕容离温软一笑。
他们这般浓情蜜意，便是太傅也觉得两人极为登对，可看着慕容离却偏偏像哽着一口气。
“可。。。”
“太傅可是要反悔？”执明飞快地截断话头。
“邵华拜师学医快要回来了，太傅不想让他觉得父亲是个不讲信义的人吧。”
被亲徒弟拿亲儿子来压他，太傅一口气没喘上来昏了过去。
紧接着便被随侍抬下去休息了。朝臣还惊异于刚刚的棋局，见无热闹可看便散了。
君王与玉人相视而笑，映着满园盛放的羽琼，明媚了整个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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