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月

尖叫声在林中回荡，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拖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朝林中走，女孩娘亲不过三十几岁，也被一大汉拖着，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对他喊道：“要那个干嘛？肉松皮垂的！”说着，还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众人听到皆大笑起来。

“她生养了一个孩子，值得最高的敬意。”声音从树后传出。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从树后闪身出来，生得白嫩俊秀。

另一个男孩从林中窜出，勒住一人脖子，一刀刺进了那人心口。大汉倒地，他拔出刀喊道：“跟这群人渣费什么话？动手吧，高冷！”

女孩受惊尖叫着，却被一个大她几岁的姐姐扶了起来，那姐姐柔声安抚着她：“没事了，别怕！”而后又转头朝两个男孩凶狠道：“给我留一个！”

风凉点了点数：“一共六个，一人两个！”语罢，便又挑了个最近的大汉，与他打斗起来。

高冷双手掐诀，使出致幻之术，比起身手，他更想试试自己学的法术。可这幻术需操纵人心，难得很，他试了几次，都被那两人自身的意识打断了。

三月口中念着：“脐上七寸，剑突下半寸。”手中短刃换了方向，用刀柄朝着那人鸠尾穴猛击过去，可不知是打偏了，还是力气不够，那人什么事也没有，只捂着痛处，慌张逃命。

“啊！”三月抓狂咆哮着，拔腿追去，大喊着，“那狗东西！你把衣服撩起来，让我看准点！”

女孩与她娘亲早已被吓跑，高冷仍在试幻术，风凉便盘坐在一旁守着他，时不时看看三月那边的情况。那人已快被她打哭了，她还没找到那个鸠尾穴。

“还没找到啊？”风凉远远问道。

“没有！这狗东西穿着衣服，我根本找不到！”

风凉一愣，脱口而出：“左将教你的时候没穿衣服吗？”

三月脸刷地一红，也没心情找什么穴了，一刀割了那人脖子。高冷一秒破功，笑得前仰后合，幻术也使不出了。最后剩下的那两人以为遇到了妖怪，正欲逃走，便被风凉一刀一个杀了。几人满身血地回了擎云洞，挨了卢修好一顿嘲讽。

“出去了十余个时辰才杀了六个，三月一条胳膊还脱臼了，你们两个就不知护着她点！”

夜里，风凉平躺在床上，敞开衣服，高冷费力拧着帕子，热水从指缝中流出，烫得他一双手红透。冒着热气的帕子敷到风凉从前的断骨处，也将他烫得咧了咧嘴。今日打斗，他脱了外衫，断骨处又着了凉。

“都说了让你多穿些，别贪凉！”高冷唠叨着。

风凉应着，知道了，而后又问：“你今天在这睡吗？”

“在这睡不惯。”

风凉眼中掠过一丝落寞，未再说什么，房里安静着，直到帕子凉透，风凉才艰难开口：“我知道你在气我什么，你根本不是在气我说绝交，而是因为……那件事。”

高冷不想听，拿掉帕子起身欲走：“我去下点汤圆，你吃吗？”昨日三人刚刚摘了槐花，团了汤圆放在灶房。

“我这段时间也很痛苦。”风凉打断他，“那天不知道怎么了，就……后来我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喜欢男人，还是男女都爱，还是只会对你有这种感觉。我不敢随意承诺你什么，我怕我们糊里糊涂开始了，以后又糊里糊涂结束。我也做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推翻我默认了十几年的取向。高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风凉看着他的背影，极力讨要着他的一个眼神：“反正……我们还有一辈子可以浪费。”

风凉形容的这种感觉，高冷是切切实实体会过的，他明白那其中的迷茫痛苦，所以也愿给他时间。

“嗯。”他道，“那我煮三碗了。”

左将一面帮三月接着胳膊，一面训斥着她。那些山贼个个凶恶，今日幸好有高冷、风凉跟着，否则他定要狠狠打她手板。

三月小声嘀咕着：“我下次还敢。”抬头小心看他的脸色，见他眼中真的有了怒气，她又忙岔开了话题。

“你不是说今天要给我的弓开光吗？”

“开光？”左将反应过来，“你是说开灵智吧？”

“对对对！”三月跑去，取下弓，满脸堆笑递到他手里。左将叫她忍着痛，取了她眉间一滴血涂到了弓臂上，而后瞑目盘坐到了床榻上。他双手燃起蓝色焰火，弓身被火焰包裹，直将弓身烧透，整把弓透出淡淡的蓝色，火焰才熄灭。

三月安静等在一旁，见他睁开眼睛，才敢上前。

“好了？”

“好了！”左将递过弓，“你常与它相伴，待日久天长，它自会与你心意相通。”

三月拿着弓，傻呵呵笑着：“那我能给它取名字吗？”

“自然能。”

三月兴奋得跺脚，又将弓递回去：“那你快帮我刻上，刻‘嘶月’两个字。”说完，又磨好墨，取了纸笔，端端正正写了“嘶月”，可这毛笔她用不惯，写出的字太丑，于是又撕了重新写起来。

“嘶风的‘嘶’，三月的‘月’吗？”左将语气中带了些轻快的笑意，“这两个字我会写的。”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高冷、风凉一人拿了糕饼，一人端了汤圆，送进了房里来。一抬头，见左将坐在桌旁，又不自觉想起了白日里的事，想到左将光溜溜教三月的画面，两人嘴角都抽搐起来。

“左将，你好白啊！”高冷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引得风凉笑出了声，连忙拽着他跑了出去。三月追出门叮嘱着：“先吃些糕饼垫垫肚子再吃汤圆！”

“知道了！”两个男孩头也不回地跑着，生怕被左将揪住打一顿。

“高冷那胃娇气得不行。”三月嘀咕着退回了房里，见左将懵懵的，又赶忙催促他在弓上刻字。左将取了把小巧的刻刀，细细刻着，三月吃着汤圆，时不时喂他一口，眼中是繁星般的光芒。

口中是汤圆的甜腻，眼前是三月含笑的眼睛，似浸进了人间烟火中，左将刻意刻得慢了些。白日打斗，三月发髻松了些，鬓边碎发垂在脸侧，左将抬手将碎发敛到她耳后，三月又侧过头故意去蹭他的手。

她笑着舀起汤圆，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变了，她眼中星光消散，勺子掉落到桌上，吃力地抬起眼睛看着左将，那眼神似穿过万里浓雾与雨幕，拼命抓住他的身影。记忆中，那晚幽森森的月色照进房里，老人宠溺地敛好她的头发，说要他们先去一个地方。

是左将？那老人……是左将？独自在那破败屋子里等待了那么久的人，耗尽妖力无法维持年轻身体，苍老得看不出样子的人……是左将？

三月艰难呼吸，灵魂仿佛正从身体抽离，模糊中，她仿佛听到了呼吸机的声音，可只是一瞬间，那声音又似远在千里之外。

“怎么了？”左将手中刻刀落地，匆忙捧住她的脸，在她身上查看着，可她并未中什么毒，也未有别的异常。慌乱中，他想起三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许……是她的世界正召唤着她。

左将呆滞了一刻，他想起除夕夜，他曾与三月说过的话，他愿给她随时离开的自由。可汤圆的甜还未散去，他还沉浸在三月眼睛的星光里，贪恋着这房里她带来的温度。他悔了，就算是三月恨他，他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左将扔掉弓，抱起三月朝阮汀州房里跑去。三月带来的红色小球上有他的妖力，他定有办法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