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

“你与她不过相识半年，很快便会忘了。”阮汀州放下杯子。

两人已走到近前，卢修欠了欠身道：“主上，三月来了。”

“扔下去！”阮汀州沉声道。

卢修心一惊，抬头错愕地看向他，他脸色阴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卢修壮着胆子装作会错了意，上前俯身去拿他手边的杯子。阮汀州却阴冷冷地看着卢修的脸，道：“你也想死？”

卢修放下杯子，单膝跪在了地上：“主上，都怪我平日偏心他们三个，将他们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三月若是惹了什么祸，卢修愿与她一起受罚，她若是死了，夫人……会伤心的！”

“你连夫人都为我考虑到了！你也不知天高地厚了！”阮汀州语气狠厉，卢修埋着头已不敢再发一言。

阮汀州转头看向左将，他双手紧攥着衣袍，心内的挣扎尽写在了脸上。

“卢修心软便你来吧！平日也是你的手段最利落。”

左将目光颤动着，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似失了声。几人僵持着，三月抬起眼帘看向左将，比起他的挣扎，她倒更平静些。这里的危险她一直知晓，所以事事小心，处处留意，她以为早日摸清楚这里的规则，让自己适应，便能活下来，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倒不如像风凉那样糊里糊涂。

她缓步走到左将面前，摘下镯子递到他面前，轻声道：“把镯子给洛裳姐吧！嘶风！”三月声音有些颤抖，这是她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高冷和风凉还是不要提了，免得自己连累他们，有卢修在，他们会过得很好的。

左将目光始终停留在那杯茶上，他怕看到三月的脸，看到她的眼睛，便更狠不下心，于是只缓缓抬手接下了那镯子。山风吹过，拨动了三月的衣裙，那抹柔软的苏梅色飘进余光里，日后便再见不到这个人，见不到她的笑，她星光般的眼睛，再无人会小猫般伏在他腿上，坏笑着看他。

三月行至陡峭处，向下看去，目之所及是翻涌的云海，这样看来，倒也不可怕。

“阮爷。”三月低声叫道，“我知道……你也曾有过护我的心思。”她的话戛然而止，而后疾步跳了下去。左将听到了她衣裙被风划过的声音，那抹苏梅色似被刀子撕碎，飘零在山峦间。

片刻，他眼中挣扎退去，起身直冲了下去，在云海之下找到了三月的身影，疾冲向她。

卢修看得惊心，不经意的一抬头，却看到了阮汀州含着杯沿的嘴角笑了笑，眼中的寒凉也被暖意替代，只不过那暖意只停留了一瞬。他放下杯子，手中化出一把棹刀，向峰下俯冲了下去。

三月被左将紧紧抱在怀里，她仰头看他，这才是他的回答，他的选择。三月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刀光闪过，擦着两人的身体劈到了另一座山峰上。左将回身看去，阮汀州已追来，眼中已有了杀意。

“嘶风！你定要护她吗？”

“是！”左将答得决绝。

“即使是与我情绝？”

“若有情，自是无法断绝！”

阮汀州愣了愣，而后冷笑几声，刀光破风而去，这一次是朝着左将斩去的。情急之下，左将撑开结界，两种极相似的蓝色光芒相互抵御，抗衡，余波冲击向两旁的山峰，巨石滚落，余声震耳。

“拔剑啊！嘶风！”阮汀州的声音在峰峦间回荡，“你连拔剑的决心都没有，如何护她？”

左将风般穿过山峰，将阮汀州甩在身后，远远飞落到山林中，将三月留在了那。他手中化出长剑，欲腾身飞到空中，将阮汀州挡在山林外，可刚刚转身便被三月抓住了衣袖。

“嘶风！我已知道你的心意了，你别和他打！”

左将握住她的手道：“我知自己打不赢，趁我和他周旋，你快些走！”

三月仍想说什么，只是话未出口，阮汀州便追来了，手中棹刀直直向着左将咽喉处刺来。左将推开三月，拔剑抵挡。可阮汀州一手拿着棹刀，另一只手却在掌中生出火焰，火似龙般破风而过，直冲向三月。情急之下，她竟逼着自己撑开了一道极微弱的结界。

左将也已空出手来，在她前面抵挡，两个人两道结界，才勉强挡住半空中的火。趁此时机，阮汀州已单手掐诀，引了天上一道雷来，雷光划破云层劈斩而来，左将已无时间抵挡，只能将三月远远推开，自己接住了这雷。

雷光中传来他痛苦的嘶鸣，三月脑中空白了一刻，眼前霎时被泪光蒙住，朦胧一片。雷光渐弱，可闪电光芒仍缠绕在左将身上，三月抹去脸上泪水，大步跑到了阮汀州面前，嘶吼着问道：“桃林封印还能撑多久？”

这一句说完，阮汀州的目光便落到了三月身上。左将身上光芒消失了，整个人瘫倒在地，试图阻止她。

“你连桃林封印的事都告诉她了？”阮汀州问左将。

三月替他答道：“是！右将因为那毒的事心中已有芥蒂，若是此时暮沉峦出来，你身边就只有嘶风了！”

阮汀州收了棹刀：“我何尝不知道？可他一心护你，不惜与我决裂。”

他渐渐走近：“若我能杀了你，嘶风也就不必受这痛苦了！”

见他走近，三月道：“我也不能死！”方才她没有生路，可此刻她已有了筹码。

“你看到了，嘶风不惜与你决裂也要救我，你若杀了我，我就会变成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永远也忘不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你杀了他最珍视的人。”

阮汀州已至身前，转头看向左将：“是吗？嘶风！”

“是！”他答得坚定，“若我杀了夫人，你会如何？”

三月仰头看向阮汀州：“嘶风与你感情深厚，是你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人，你真的舍得在这种时候放弃他吗？至于我，你也不必顾忌什么。你与洛裳姐同命相连，我一直当她是我姐姐，你在我眼里自然也是家人，就算我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

“我们三个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没有去处，留在擎云洞受你庇护，你生，我们自然生，你死，我们也逃不脱。我们早已和擎云洞绑在一起了！”

阮汀州目光缓和了些，三月这话说得明白，于利，嘶风是他最得力的帮手，暮沉峦的事还需他出力。于情，她将自己和洛裳当做家人，断不会害他们。任何人听了她的话都该动容了。此刻，他倒不知该如何演下去了。

正在犹豫之时，他双手忽被困龙索缠住了，左将不知何时召了这索来，待他念咒解了这索，左将早已带走了三月。

两人低飞在半空，眼见日头高悬又落到天边，霞光漫天，左将带三月飞落到一条河边，河水翻涌，隐隐透出黑色，似天上阴云沉沉压在河底。

左将将三月留在了河边，孤身下了河，天色黑透时，左将湿淋淋上了岸，手中拿着一个透着黑紫色的蚌壳，想是杀了只蚌精，夺了壳来。

三月迎上去，接过蚌壳。他问：“三月，傍晚时路过的那镇子你可喜欢？”

三月点点头：“喜欢！你带我去哪里，我都喜欢！”

方才路过那里时，左将看到了那里一处破败的宅子，此刻趁着夜色，带三月去了那宅子，施下法术，翻新了整座宅院，连同里面的杯盏、桌椅也焕然一新，蔷薇花藤爬上墙头，水缸里几条锦鲤游得欢快。

三月在左将怀里安心睡去，夜半醒来，却见身旁无人，她寻到院中，左将正一人坐在梨树下，凉凉的月色洒落到他身上，人与夜似一般寂寥。三月走近，环住他的脖颈。他低声道：“‘嘶风’这个名字还是他取的。”

“我明白。我也很难过，自我从豹妖那里回来，很多次他看我的眼神都像看着家中小辈，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他会突然那么绝情。”

左将环住她，倚到她怀中，极力将眼中悲凉咽下，换了副迷醉神色，仰头道：“把那些事忘了吧！夜凉了，我们……去暖暖身子！”

烛火下，左将褪去衣物，身上被雷光所伤的痕迹皆露了出来。似枝叶蔓延，又似随血流动而成的蓝紫痕迹遍布了全身。三月拉着他到烛火下，小心抚过他身上的伤，泪水又不禁蓄了满眼。

“对不起。”三月哽咽着。

“对不起什么？”

“害你离开他，还要平白无故受这些苦！”

左将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这是我甘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