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好像睡了很久，但为什么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依旧是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抽屉里是我收藏的枪，包括龙文章送给我的那柄，可我真的配吗？我想着，这里随便一把都比它更适合用于结束我可笑的生命。

我忘了孩子们还在等着我，看着我。他们阻止我，是为了依靠我来拯救他们，拯救更多的他们。可我真的能吗？一个自己信仰被摧毁的人，还能承担别人的信仰吗？

短短一支镇静剂的时间，不够我想明白所有问题，但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能解决我面临的所有问题。龙文章一定是在隐瞒什么。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脑海里想的是他。是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一样的。所以他费尽心力摸进南天门，肯定不是简单地只是为了击败我、阻挠我而已。就像他冒死渡到东岸，也不止是单纯为了接回下属双亲。

这个信念支撑着破碎的我，找到他。

我站在墙外，居然听到他叫我的声音，心里吓了一跳。进到屋里，军不成军，大家都疯了，因为他们的主心骨瘫了。我此刻最想知道的，却是他刚才叫我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能感应到我呢。

这两天，我感觉自己命都没了。可那个要了我命的那个人，为什么看上去也像是一副活不下去的样子？

果然，他还是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不过是在信口胡诌而已。又或许，他其实也明白，我迟早要找过来的，迟早要向他问个清楚明白。因为他也一定能感受到我们身体里那些相同的东西。

我跪下求他了。没有觉得屈辱，诚心诚意下跪，此刻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表达我急需他解救的殷切渴望。可他还是拒绝，哪怕是看到我下跪，把自己最虚弱、最无助的样子拿出来祈求他，也丝毫没有动摇。

那一刻，我已经孱弱地像是被流氓欺压地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甚至希望自己能像小醉被孟烦了护在身后一样被他保护起来。我的世界轰然倒塌，我知道他能救我，只有他能救我，可是，跟上次、再上一次一样，他头也不回地领着那群泥腿子走了。我该怎么办？

我每天忙着布防，忙着勘查，忙着军需，忙着操练，累到无力思考时入睡三四个小时，却还要在每夜睡前清晰地细数一遍对龙文章的恨，花掉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甚至不知道，在我的家国情怀、戎马生涯的精神世界里，有一个小小的种子在生根发芽。

一丝不苟、小心谨慎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我会把每一件事从头到尾捋清楚，也会把每一种情绪抽丝剥茧的进行分析，我习惯于用理智操控自己和手下的兵。可是，对龙文章这厮，我有种无能为力地颓败感，我对他的恨日益增长，以掩盖住在心底不堪直视的情愫。

龙文章这个人让我恨的不行。我也恨竹内连山，是那种剥皮抽筋噬骨饮血的恨。我恨龙文章，恨不得把他揉在自己的骨血里，恨他不是自己的一部分，恨他把我的魂儿牵走一缕。他是不是上天留给我最后的一场磨炼，不然怎么会这么这么难。我嫉妒孟烦了，甚至嫉妒他手下的兵，他为了他们一次次挑战我、冒犯我，抛弃我。什么时候，才能选择保护我一次呢。

我们原本就有同样的目标，应该站在同一条战线，他应该站在我的左右。但就是为了那些扶不上墙的烂泥，他就宁愿作茧自缚乞求我的愧疚，不愿垂首唾手可得我的宠信。他一次又一次刺伤我，我痛得越来越麻木。

我像是靠着这份怨恨勉强残存在世间的一缕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