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和他们出现了，一身乱七八糟又带着硝烟的味道。

他们过江了，对敌了，而且还能毫无损伤地回来了。他低眉顺眼归还的地图上，画满了他的修修补补。我就知道，这个人肯定是能干一番大事的，我一秒都不想再浪费。所以他想要的我就都满足，不管是车子还是瘸子。

我高兴坏了，不由得原谅了他之前所有的不恭不敬不识抬举。可是，这家伙很懂得坐地起价，也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个词叫见好就收。

我再次去了祭旗坡。好说歹说也是一个团，是我的眼皮子底下，整得跟流离失所的难民没什么差别。我开始觉得自己过于理想，把事情想得比较简单。除了尽量弥补，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平息我暗生的愧疚。

进到龙文章的防炮洞，我的心奇异般的放松下来。洞顶还缺着一个上轮炮轰留下的大破洞，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这样看过星空了。

我甚至开始觉得，就这样东拉西扯你来我往的跟他讨价还价是一种乐趣。龙文章有一种独特的讨好我的方式。他讨好别人的时候，用一种明目张胆的不要脸；面对我时，难得一见有点儿害羞的模样。只要他想讨好我，他就能准确无误击中靶心。

不得不承认的是，我喜欢看到他被我逼近时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儿，喜欢他向我建议时小心翼翼维护我尊严的神态，虽然在他不懈努力下，已经把我的尊严毁得七零八落；甚至喜欢他向我讨要东西时那副讨好谄媚的姿态。

我甚至忍不住跟他埋怨自己难堪的处境，也说起了舍生取义燃烧不息的理想。终于可以有个人听我说说这些话了，我突然卸下自己背负重重职责，身心放松下来。

这时才瞥见，那个瘸子一路跟着我们，也进了这狭小的防炮洞。这人怎么看着都这么一如既往碍眼，这时候不应该自觉站在洞外等候差遣么，跟着龙文章是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可他就是偏偏要留下他。

而我被他哄得高了兴，随着他去吧。

可好景不长这个词，没想到应得这么快。

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走在同一条道路朝着同样的方向，没想到他最后还是要与我唱反调。来自上级的反对和拒绝我已经听到很多遍了，我以为拿着这份新鲜的地图，看到我们备战几个月做出的努力，这一次会得到他的认同。然而，他并没有。

既然不同意，又为什么要过江去？为什么要补充装备？补画图纸？为什么还要问我何时反攻？

我又一次带着满腔怒火和失望离开祭旗坡。他知道我的计划，不顾一切用鲜血和年轻的生命去撞响南天门上那座坚固的堡垒；他不支持，一次一次的拒绝，一次一次的躲避，可他也一次都没有放弃。我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趁着胸中这口血还沸腾的时候抛洒出去，哪怕只不过是成为后人前进征途中路过的一块血斑。

我们再一次没有达成一致，不欢而散。